第7章 第7章
“说吧。”
“说什么?”
“你说呢?”
正午过后的阳光温暖舒服,透过病房木质窗沿上的透明玻璃打在白色瓷砖地上,形成了一个暖黄色的光圈,被圈起来的是斑斑点点的彩虹和窗外光秃秃的树影,叶子已经掉光,只剩下了在秋风中倔强的树干。
安乐有点心虚:“我不知道啊。”
“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她又不是别人,她是我姐!”
祁舟掀了掀眼皮看他:“你叫的还挺亲热。”
“因为姐姐对我好。”
“我对你不好?”祁舟挑眉看他,他觉得这小子现在是叛逆期来了,可能有点欠揍。
“你来了看我不在都不找我,还在我床边玩手机,一点都不着急。”
“找你干什么,丢了正好。”祁舟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安乐气的要蹦高,结果被敲门的人打断了,祁舟过去开了门,一个年轻护士拿着饭走了进来:“小乐回来啦,刚刚你哥来找你看你不在都急坏了,你手机也没拿,整个医院附近都被他跑遍了,刚刚他都准备打电话报警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整个病房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氛之中,祁舟不自然地把头偏到了一边,但是小护士并没感觉到,她特意凑到祁舟面前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我就说没事的,小乐这么乖,肯定就是出去玩了会。”
祁舟不动声色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朝她点头示意:“嗯,谢谢了。”
“哈哈哈,没事。”护士尴尬地笑了笑把饭放到桌子上转头看向小乐,“正好我把饭拿过来了,先吃饭吧。”
“谢谢护士姐姐。”安乐冲着她笑得人畜无害。
护士又看了看一旁不说话的祁舟:“那我就先出去了,你们聊。”
“护士姐姐再见。”安乐回得极快。
“……”
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安乐坐在床边仰起头看着祁舟,考虑该怎么措辞才好,他好像误会哥哥了,正想着,祁舟就起身把架在床上吃饭的桌子挪了过来,拆开了饭盒放到他的面前说了句:“吃饭吧。”
“好。”他乖巧地应着。
“出去干什么了?”祁舟搬了凳子坐在他的旁边随口问了句。
安乐拿着筷子的手僵了一瞬:“就在医院附近走了走,病房太闷了。”
“嗯。”祁舟手肘杵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看他吃饭,“下次记得拿手机。”
“我知道了。”
安乐饭量确实不大,再加上刚刚还跟林晚冬在外面吃了牛肉面,这饭吃了没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没什么味道,并且难吃的要死。
祁舟看他不想吃了也没勉强他,收了东西就这么坐在他旁边陪着他,两个人各干各的事,也不觉得别扭,画面看起来还是挺温馨和谐的。
“这就是他哥哥啊?”两个护士在走廊里鬼鬼祟祟地从房门的缝隙往里瞄。
“对啊,是不是特别帅,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绝的男人。”刚刚送饭的小护士激动地捶着前面的人的后背,“他刚刚还跟我说话了,我的妈呀,声音都这么好听,我要死了。”
“我怎么看他这么眼熟呢?”另一个人皱着眉又看了好一会突然激动地捂着嘴,“我想起来了!这是,这是god的black啊!我的天呐,他们战队比赛根本抢不到现场票,只能看直播,我竟然在这看见本尊了。”
“god是啥?”另一个小护士不解地问,显然是涉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职业战队啊,他是打游戏的,现在kpl的天花板,听说身价已经几千万了,别的战队做梦都想挖他。”
“这么厉害。”虽然她不玩游戏,但是身边的人都玩,因此对这个游戏的热度还是有所了解的。
“当然啊,这么近距离看,简直比视频里还要帅啊。”
“是吧是吧。”小护士激动地捂着嘴笑,“他身上那股劲真的是,我头一次觉得男人寸头能那么帅,太带感了。”
另一个人点点头附和:“我有好多玩游戏的小姐妹都迷他。”说到这她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得拍下来给她们炫耀炫耀。”
“别。”这会旁边的小护士一反常态制止了她,“别拍,要是被太多人知道,小乐就遭殃了。”
“哦。”那人收起手机点点头,“也是,他弟弟还住着院,他弟弟什么病啊?”
小护士又往里看了一眼过了好几秒才轻声开口:“先天性白血病。”
“……不是吧,这么严重,那现在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有骨髓适配。”
“这样啊……”说到这两个人都没了刚才的兴奋劲,没说几句就离开了,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哥,你还不走,今天不用训练吗?”
“今天休息,队里也放假了。”祁舟放下手机给他掖了掖被角。
“哦,对了哥,你把姐姐微信推给我,我手机充好电了。”
祁舟把手机扔给他,像是连看都懒得看:“自己加。”
安乐撇撇嘴接过手机摆弄着:“哥,你这样是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的。”
“用不着,有你一个就够烦的了。”
“……”
“哥,这个姐姐叫夏初,你认识吗?”
祁舟看了他一眼,像是不太明白这小子今天怎么三句话就不离姐姐姐姐的,但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不认识。”
“哦。”安乐应了一声,“哥,我昨天看到你微博了。”
祁舟没说话。
“有人给你表白了,但是被你的粉丝骂的好惨。”
“哥,那个主播是叫初吧。”
“夏初姐姐的微信名字也叫初。”
“哥,夏初姐姐她喜欢你。”
祁舟听到这有一瞬间的愣神:“你们怎么认识的?”
“认识很久很久了。”
祁舟冷笑了声:“她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才没有。”安乐摇头,“她真的很喜欢你,不是所有人都有她那样的勇气。”
祁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所以呢?”
“所以你不喜欢她吗?”
祁舟看他,好笑地扯了扯嘴角,整个人立马变得多了几分痞气:“我根本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喜欢她。”
“她很喜欢你啊,还因为喜欢你被很多人骂。”
“那是她的事。”祁舟垂着眼皮冷漠地说。
“是她的事,但她不应该承受那些辱骂。”
“安乐。”祁舟这会对上他的视线,“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很多不幸的人,他们生在金字塔的最底层,每天饥寒交迫,疲于生计,遭人非议,就像曾经的你跟我,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网络世界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似狠毒的言语攻击其实一文不值,能活下去,就已经很幸运了,我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应付这些事,懂吗?”
“那爱也一文不值吗?”安乐平静地看他。
祁舟望着他,良久:“这一点,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安乐倔强地看着他,“夏初姐姐也是爱我的。”
“哥,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真的爱你的。”
祁舟放在病床下的手紧了紧,他哑着嗓子开口:“休息会吧,晚上还要打针。”
“好。”
“我出去抽根烟。”
“嗯。”
安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宽阔厚实的肩背此刻微微弯着,像是被折了翅膀的鹰,没有了一点生气,雄鹰应该在天空翱翔才对,怎么能在地面苟活。
安乐喃喃道:“哥,你会喜欢姐姐的。”
“因为,姐姐是你的光啊。”
他放下手机看到窗外已经开始变暗的天,窗边的一颗大树上一片枯黄的叶子正在树干上孤零零的飘,它以为大树是它的依靠,殊不知大树却只想摆脱它,因为只有摆脱了它,来年春天,大树才会枝繁叶茂。
他回想起和夏初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年他才六岁,日夜与医生护士作伴的他第一次有了一个年纪相差不大的朋友。
“妈妈,呜呜,他推我,我脚崴了,好疼啊。”
安乐看着眼前的小男生窝在那个女人的怀里哭的伤心,他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女人瞪着恶狠狠地眼睛看着他:“玩的好好的你推我儿子干什么!”
安乐呆滞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阿姨……我没有,是他自己非要爬到栏杆上,不小心才崴了脚。”
“我自己的孩子我能不清楚吗,他平时这么乖,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怎么可能去爬什么栏杆。”
像是想印证女人话语的可信度,男孩窝在她怀里轻声啜泣,看起来可怜极了:“妈妈我没有。”
“我早就觉得你这孩子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乖巧,我儿子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你现在推他是不是想让他在医院里多陪你几天啊,你的心怎么这么坏呢,你自己有病治不好怪我们吗?你难道还想拉着我儿子在医院陪你一辈子?”
“我没有。”安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拼命地摇头否认,“我没有。”
“没有父母管教的孩子就是不行,你跟你那个野哥哥一样讨人嫌,活该你治不好病,这就是报应。”
“我没有。”安乐重复着,他突然捂着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喊着,“我没有,我没有,你不许说我哥!”
他常常在想,世界应该就是黑色的,如果世界是彩色的,为什么他从来都没见过。直到夏初挡在他的身前,那一刻,他信了。
“你不要诬陷好人,明明是你儿子自己要爬的,这个弟弟还劝他不要上去,是你儿子自己不听话,你为什么要怪别人。”
夏初挡在他的身前,将他牢牢地护在身后,小姑娘的语气稚嫩轻柔却十分坚定。
“哪冒出来的胖丫头,一边去,这有你什么事。”
“你诬陷好人。”夏初一字一顿地说,“我刚刚全都看到了,是你儿子自己摔的,跟这个弟弟没有关系。”
“我凭什么信你不信我儿子,还真是物以类聚啊,小胖子跟病秧子凑到一块了,一个瘦的像鸡仔儿,一个胖的像头猪,你们说好不好笑。”
旁边的人都站在那看热闹,没人想去帮这两个孩子一把,因为没有人会为你无条件的付出,哪怕那个人身上跟你流着一样的血。
要是遇到了没带伞的下雨天,就找一个能陪你一起淋雨的人吧。
反正雨这么大,有伞也没用。
“阿姨。”安乐从夏初身后走了出来,“你说对了,我就是希望你儿子一辈子都待在医院里。”
“你看吧。”女人颤着手指向安乐,“你们大家说说,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孩子啊。”
在一众讨伐声中,他拉着夏初离开了这里。
但奇怪的是,那天晚上祁舟打完工却没有来医院看他,他沉默着一天又一天地数着手指头。第一天没来,第二天没来,第三天没来……
哥哥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累赘,不要我了。
他们那时候过的很拮据,没有手机,后来他是听护士们小声议论才知道,那天祁舟打完工回医院听说了这件事,直接去把那个男孩给揍了,他说:“再敢欺负我弟弟,你就留在医院一直陪着他。”
那女人吓得报了警。
祁舟那年十六岁,还没满十八,那个男孩经医院检测没有受到特别严重的伤,他被拘留了十四天。
安乐再见到祁舟时,他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哥回来了。”
昏暗的房间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安乐低头看。
初:【晚上记得好好吃饭。】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门口的男人按亮了房间的灯:“我回来了。”
安乐看看手机,又看看祁舟,笑了。
人的大脑思维极其活跃,是最复杂的生命体,正因如此人们也经常会迷失前进的道路。
一路摸索,一路碰壁,求不到,爱不得,你躲在角落哭泣,说为什么生活如此艰难,这时一个人提灯走到了你面前牵起你的手:“太黑了,我们一起走吧。”
这个世界很黑,但总有一个人是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