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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主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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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缁缁鸣雁,旭日始旦。

    道炎回府时,便看到正堂的前院内,有一小小身影在树下磨砚写字,白墙黑瓦,一片清净。这小院不大,但尽显文气雅致,园内种有两棵柿子树,两棵海棠树,寓有“事事平安”之意。

    现下看来,真是讽刺。

    微风四拂,吹动沈清的墨发,她今日在府内未将头发竖起,那抹发皂的余香,令道炎喉口一紧。沈清的肤色本就白皙,这身素白更是衬得她雪肤乌发,远远望去,极符合俊俏小郎君的形象,只是那假喉结略显突兀。

    道炎自知不能有非分之想,他是奉人之命进入贾府保护沈清的,在这三年里也不曾有任何肖想,可一进入汴京,看着她孤茕一身,操持着门馆上下,昨日又被程徹欺负,就不由自主地去心疼。

    沈清在潞州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在罗府时,她整日笑脸晏晏,和老太爷探讨书中之奥秘,和晓翠评论哪家的酒楼又开新菜了,无事烦忧,但来到这里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笑了。

    沈清不知道炎站了多久,她为哥哥抄送完《地藏经》后,掀眼就看到他伫立在一侧,薄唇微抿。

    她吹着未干的笔墨,说道:“站了多久?”

    道炎收回满是克制隐忍的目光,垂目道:“刚来。沈先生的墓已修葺完善。”

    沈清放下经文,瞥了眼落了他一头的海棠花,心里叹道说谎竟比她还拙劣。

    刚好晓翠打盆而来,为沈清净手。沈清递了个眼神,晓翠立马会意,放下盆,踮脚拍了拍道炎的脑袋,那海棠花簌簌往下落。晓翠看着面部涨红的道炎,低喃了一声:“呆子”就跑远了。

    沈清嘴角微微上扬,又转瞬即逝。面色无甚波澜,道:“听晓翠说你昨日未归,不会又在坟地呆了一夜吧?”

    道炎:“看了先生的墓茔后,我去了崇山。”

    正在净手的沈清顿了一下,听他继续往下说,“在公子的坟前,种了梨树。”

    沈清用巾帕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心头一动,诚意满满得道谢:“道炎有心了。”她昨日才吩咐的事情,今日便做好了,难怪来罗府才短短三年,能赢得阅人无数的祖父的信任。

    沈清继续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我这里无旁事,你去歇下吧。“

    道炎颌首,红着脸正欲离去时,想到早上在所罗街看到的榜文,踌躇着如何开口。

    沈清的眼神轻扫了过来:“还有事么?”

    道炎正色道:“早间,我看城墙上张贴了新榜文,是今年会试的规则。”

    沈清神色微动,她知道炎向来做事专注,不会主动去了解旁的闲事,他既然去看了榜文,那就是清楚她要进行科举。

    她问道:“你从何处得知我要参加会试?”

    道炎语顿,他没想到自家小姐反应如此之快,总不能说是在院内偷听的吧。

    他支支吾吾地搪塞:“我在路过时,听到有人在议论大公子的名讳,便凑了两耳,就看到了这榜文。”

    沈清点点头,想必都是在议论沈影是会继续参加科考还是丁忧告假,不疑有它。她在院中的秋千上坐下,淡声问道:“那榜文上具体写了哪些事项?”

    沈清以为规章制度无非就是,携带小抄一经发现就拉出去游街之类的。

    道炎看着沈清在秋千上摇来摆去,好不惬意。说道:“榜文上说,永靖帝为了防止有考生携带小抄,春闱会试需要解发坦衣,索及耳鼻,并且得同意沐浴,分发新衣后方能进入考场。”

    什么?!

    解发坦衣,索及耳鼻,也就是怕有考生将经义抄写在衣物或是身体上,要让考生主动把衣服,鞋袜解开,裸|露身体部位,还要把竖紧的头发放下来,防止夹带“蝇书”一类的作弊小抄,甚至连鼻孔、耳朵都要扒开看一看。最为关键的是,考生们还要一起沐浴净身,统一穿衣。

    沈清脑袋一嗡,倏然站起,那秋千还未停下,一摇摆,将她直撞在地。站在一旁的道炎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家小姐,摔的仰八叉,赶紧上前扶起。

    沈清拍打着身上的浮尘,顾不得膝盖的痛意,抓着道炎的衣袖:“可知本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谁?”

    不知道主考官和家父有无来往,能不能说上话,至少得让她进入到会试考场才行,总不能第一步就败下阵了吧。沈清已经开始在盘算,该送多少银两才能免去检查。苍天呀,别人都是进入官场后才开始用银两打点铺路,她这倒好,还没步入官路呢,在考场之外就开始打点上了,本就薄弱的家底,更加雪上加霜。

    许是靠的太近,那淡淡的清香又向道炎袭来,他刚褪下的红晕又从耳侧卷起。

    沈清眉头微皱:“问你个话,你脸红做甚?”

    道炎讪讪道:“会试的主司是程徹,程大人。”

    沈清忽地放开了手,脑袋更大了。

    这头会试的主司,程徹刚下朝。

    四皇子宋徽从后头,拿折扇敲了敲他的肩。程徹回头,眼眉低垂:“王爷。”

    宋徽颇有些幸灾乐祸:“子由,难得看你被人落下把柄,这一桩事怎么处理得如此不利索?”

    这桩事,自是指他去挖沈先生坟茔之事,汴京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越传越邪乎,传到最后,竟是“沈家公子冒雨阻拦,却被御史大夫打得鼻青脸肿,晕过去了。”导致今日早朝,满是弹劾他的奏折。

    天地可鉴,他连碰都没碰到沈影,还被大块头打了一掌,现在手心还隐隐作疼。

    程徹揉了揉手掌,面无表情道:“是我大意了。”

    “可是和太医院丢失的那批乌尾有关?“宋徽追问。

    程徹神色淡淡:“并无实证。“

    宋徽听了这话,若有所思:“这沈影去年便摘得乡试榜首,两月前在清宴坊的诗会上还拔得头筹,博得花魁青睐,不花一分一毫,邀至房内共享春宵。正是风头大盛之际,现下又是丧父,又和盗窃案挂了钩,还真是令人唏嘘。“

    程徹向来不去烟花柳巷之地,也对那里会举行此等风雅宴会不知情,脑子里全被“共享春宵“四个字困住。同为男人,他倒是也理解,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探索新事物的时候,但一想到那澄澈净透的眼睛,他竟有些气短。

    他理了理衣袖,满脸郁郁,但口气如常:“王爷若无他事吩咐,我先走了。“

    作为幕僚,宋徽是很满意程徹的作风的,铁面无私,执法无情,绝不拖泥带水,也不给主家带来任何麻烦和不便之处。但宋徽私心是把程徹当兄弟看待的。

    他自己的亲兄长,二皇子肃王宋屿远在边境守护疆土,平时难以碰面。他和程徹同岁,自他十五岁,无意救了程徹后,便与他同进同出。

    直至程徹考取三元进士,方从淳王府搬出,宋徽看他一路高升,坐稳御史大夫,年纪轻轻已位列七卿之一。他欣喜之余,更希望他能添上一丝烟火气,虽然从十五岁见面开始,程徹就一直是这个死样子,不苟言笑,傲雪凌霜,但,人怎么能没有感情呢?

    宋徽搂上程徹的肩膀:“将朝堂之上的事都摒到脑后,走,今日本王带你去听小曲去。”

    话传到从边上经过的礼部尚书耳中,后者立马掏出簿子,边露出鄙夷之情,边用炭笔记录。

    待礼部尚书走后,程徹作揖道:“多谢王爷美意,御史台事务繁多,程某还要抄送经文,恐无法作陪。还有,”他低语,“王爷不必在子由面前立风流人设,程某在王爷身边生活多年,知王爷的品性。”

    话毕,便转身离开。斜阳照在程徹身上,宋徽看着程徹左侧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一““澹”字,那是他赐予他的,好让他出入淳王府畅通无阻,他的表字,为“澹之。”

    宋徽叹了口气,你说这人薄情寡义也不尽然,十五岁赠予他的羊脂白玉,他日日挂在身上,护理得也挺仔细,没有一丝浮灰,这算是他注入给他的烟火气吧。

    程徹刚在御史府内换上常服,金顺就大步流星地踏门而入。他看程大人穿着一身雪白袍服,上面绣着墨黑的竹叶花纹,他就知道自家大人今天心情不好。

    其他六部的大人喜怒形于色,但他家的大人就不同了,脸色永远无所波澜,但从衣服上可以揣摩半分,如果穿白衣,那肯定是看哪哪都不顺眼,这是他上次在大人穿白袍时,忍不住抠了一下眼屎便被罚抄五十遍得出的经验。

    金顺正欲缓缓往后退,被程徹冷喝一声:“过来。何事?”

    金顺扒着门边,缓声道:“也没有那么着急。”

    程徹用镇尺压住宣纸,抬眸问道:“可是调查了那大块头?有何进展?”

    金顺悻悻道:“昨夜,我见他出了沈府,便紧跟其后。看他又走出城门,在沈先生坟前看到精致的点心和时令鲜果,点了点头,想必是对我们修葺后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

    程徹揉了揉眉心:“三句话说不清楚,自己领罚去。”

    金顺咽了咽口水,说道:“待视察完后,在城门附近,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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