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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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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心里悱恻,想好说辞,正欲开口之时,丫鬟晓翠上前,低语道:“公子,名单上的宾客已悉数来过,入殓时间已到,可下葬。”

    沈清点头:“安排八仙吧。”

    所谓八仙就是抬棺木的八位脚夫,既是如此,程徹不可能再继续追问,告辞过后便往府外走去。

    但他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在树下顺他的马项鬓毛。

    金顺候在一侧,疑惑道:“大人不会是在等沈举人出来,继续拷问他吧?”

    程徹斜睨了一眼:“我又不是如此不通情达理之人。”

    金顺内心一阵哀怨,您是不是自我认知有偏差?您一直都是如此不近人情之人。

    程徹的黑眸寒意涔涔:“等灵柩出来。”

    金顺一愣,想着刚刚在灵堂内,对着沈先生的灵柩三鞠躬,问道:“大人刚刚如此揪着沈举人不放,可是在棺木上发现了什么异常?”

    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簿子和炭笔,书扉上写着《御史台工作手札》,还用手就着口水翻了两页,做好记录姿态,要知道程大人平日里随口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年底业绩抽查考核的重点。

    万事俱备,就待程徹继续往下说。

    “等着便是。”冷声如玉,不容置喙。

    金顺的眼角抽了抽。

    须臾,沈清撒着纸钱出来,她抬眼,撞上程徹的眼睛,肃杀凌厉,如同伺机而出的豹子。

    她在潞州的上巳节看过来自西域的杂耍,那铁笼子里的,一副酷烈肃索、生人勿近的眼神,让她立马记住了这种动物-豹子。没错,程徹就是豹子,他在怀疑她,他太危险。

    她得远离。

    当时观赏时她听边上的人说,如果遇到豹子,大忌转身撒腿就跑,最佳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地缓慢离开。

    她的心砰砰直跳,但面色无虞,继续往外走着,身后便是抬棺的脚夫。

    “瞧出什么了吗?”面对程徹的间歇性拷问,金顺这么多年还是无法习以为常,程大人的语气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金顺观察细致,连脚夫的微表情都捕捉到位:“这沈举人是哪找的八大仙人?一看就不顶用,个个都如此清瘦,咬紧牙巴骨,走路还在打颤颤走不稳。”

    与中医诊疗的望闻问切一样,御史台审理案件时也有“五听”制度,即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简而易之,就是要将五官都调用起来。

    程徹点头:“观察上倒还有点长进。不过恰恰相反,沈影找的这几位脚夫一个应该顶外面的两个,一看就是用心找的。别看这几位他们体格消瘦,但健壮有力,臂间肌肉线条明显,不是脚夫有问题,而是这棺木上有做手脚。”

    棺木?金顺抻着脖子看去,棺木不就是寻常百姓家所用的柏木吗?他竖着耳朵听程徹继续往下说。

    “依一个壮年男子离世,放入这柏木棺木里,脚夫们抬起之后,棺木离地差不多是一尺半到两尺的距离,但你仔细看。”

    金顺闻言望去,眼前沈老夫子的棺木约莫离地只有半尺的距离。

    “这抬举棺木最忌讳触地,这些脚夫如此有经验,不会不知。除非,实在是太沉了。”

    “大人怀疑这棺木里还另有东西?”

    “不是怀疑,是肯定。”程徹看着脚夫们吃力地往上举着,他站在远处都能感受到他们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气声。

    金顺向来对自家大人充沛的自信心毫不怀疑,比如他又问道:“大人在灵堂时怎么发现这棺木的问题的?”饶是火眼金睛,也不能看到“重量”吧。

    程徹拂了拂玉佩,深思片刻,吩咐道:“现在还不便多说。你去城里的寿材店走走,看看先生的棺木是哪家打的,有何玄机。”

    金顺道是,两人就此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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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御史府内。

    红木案上几卷狱册叠摞,墨迹未干,勾画点缀,字迹也如所写之人一般,肆意洒脱。

    程徹换了一身玄色纁裳,坐在案前的太师椅上,左手指尖轻叩桌沿,右手拿着沈先生的殃榜,回想着白天的情景,若有所思。他虽在先生家上过几年学,但比沈影大了那么六岁。年少时的六岁差距很大,半岁就有一代沟,这之间相差十二代沟,可谓是洪沟了。

    所以他和沈影并无过深交情。

    但沈影本人豁达热忱,平时碰面行点头之礼时,也是称呼他为“子由兄”的,但今日倒是冷漠得很,一口一个大人,不过刚丧至亲,性情有所变化倒也可以理解,这点应是他多虑了。

    正忖度着,金顺迈着大步踏门而归。

    “大人,那棺木内果然有诈。”

    程徹左手动作一顿,抬眸,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城东的寿材店老板说,沈先生的棺木是他打的,灵柩里有夹层。”

    程徹听闻,怵的站起,漠声道:“夹层?可有说做何用?”

    金顺摸了摸鼻子:“寿材店的老板也感到疑惑,但沈府吴管家说这是沈夫子老家的习俗,棺木做上夹层,好放被褥衣物,不至于在地下受冻。”

    程徹摩挲着下颌,说道:“且不说是不是先生的习俗,单看这布衾衣被,哪有这么重?不至于把棺木压垮到脚夫抬不起来的地步。何况,我今日在那棺木前,隐约闻到乌尾的味道了。”

    金顺大惊:“所以大人在灵堂内发现的棺木内的端疑,是里面藏有太医院近日丢失那批乌尾?”而后转念一想,“不对啊,大人,据太医院上报,这乌尾因为数量稀少,极其名贵,虽说丢失了一整批,但总重量也才一钧罢了,比被褥还轻。而且,这乌尾味道奇特刺鼻,这一钧乌尾凑在一起,我们应该一进门就能闻到才对,可我站在棺木边上一点也没察觉啊。”

    程徹双手负背,微皱着眉:“我也是觉得奇怪,但每次在鞠躬时的确闻到了乌尾的味道。”

    “难道,沈夫子并非病故?听闻这乌尾剧毒,服用一小豆就能让人半身不遂,昏迷不醒,尚医局还特意贴了榜文,想通过最近中毒身亡的死者中,顺藤摸瓜找到盗取乌尾之人。沈先生会不会是中乌尾之毒身亡?所以大人靠近棺木能隐约闻到。”金顺揣测道。

    毕竟他身居御史台多年,看过上千个大大小小案件,任何事情的发生,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窗外黑云半蔽遮月,不清不楚。

    程徹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殃榜:“我日中去了阴阳先生那儿,让他重新拟写了一份沈夫子的殃榜给我,上面清楚地写着死因:病故。”

    这阴阳先生相当于验尸官,没有他批殃榜,官府不能开具入地埋葬的“许可证”,对于死因不明者或服毒者,阴阳先生有权不批,报官让仵作验尸。但沈先生的殃榜上的死因很明确,无法造假。

    程徹踱着步,继续分析道:“再者说,这沈影向来是以孝道闻名,而且是去年秋闱榜首,不出意外,今年春闱后便是进士,不至于自毁前程。”

    先生是病逝,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那这乌尾的味道只能来自于棺木的夹层,但为什么是若隐若现?除非。。。。。。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眸子垂落,飞快地走出房间,金顺不明所以,赶紧跟随其后。

    云层已越来越厚,已将如月完完全全地挡住,不见光亮,有黑云压城的趋势。

    金顺看着程徹疾步迈入御史台的藏书阁,他先在门口等了片刻,但心里又着急,也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这藏书阁,平日里若无得到程大人首肯,是不让人进出的。他跟着他家大人办事的六年以来,进入藏书阁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他还是懂规矩,进入藏书阁后,静候在程徹身边一动不动。

    程徹没留意到金顺,他骨节如竹的手在一列列书架上迅速地跳跃着,指若葱白在众多的书籍中飞快地翻阅着,眉头微蹙。

    打更人已“嘟嘟咣咣”敲了三次,金顺打了无数次哈欠,在外头响起四更的鸣锣时,程徹的眼眉才得到了极大的舒展,低喃道:“找到了。”

    金顺凑身看去:“山檀?”

    因刚刚找的太专注,程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倒吓了一跳,看到是金顺,他轻压了压自己的眉头,难得好性子解释道:“这《本草经》里记述,乌尾的味道可以用其他物品来掩盖,树龄在六十年以上,砍伐后未经陈化的老山檀味道十分浓烈,就能把乌尾的味道中和了。”

    金顺赶紧拿出小本本记录下来,恍然大悟道:“这就完全解释得通了,沈影将乌尾放入棺木的夹层里,又添置了老山檀,所有我们进到灵堂里很难闻到乌尾的味道,但老山檀较沉,导致整个棺椁的重量加重,仙人们就无法吃劲,抬得非常吃力。不过,沈影要这乌尾有何用?”

    是啊,沈影乃一介书生,要这乌尾有何用?盗窃太医院的名贵药物可是死罪。再退一万步说,老山檀可不便宜,一铢就得十两银,这一钧的乌尾,起码得花出去几千两银买老山檀吧。沈家门馆素来清廉,沈影又是何处得的银两呢?

    亦或者,这乌尾和老山檀,都不是沈影自己操办的,对方只是想让他将乌尾运出城外,沈影只是个中间人?!

    乌尾对沈影无用,但对于敌国突厥却大有裨益。这乌尾生长在我国赣南阴冷之地,极难寻找。如被通敌叛国者运到异国,利用在军务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程徹的后背直冒冷汗。这是先生的令郎,他在接到报丧贴的时候,想着沈影从此就没有家了,无父可怙,无母可恃,无从依靠。是想过日后要对沈影多加照拂的。

    可若,沈影做了有违律法之事呢?

    看来无论棺木夹层里有没有乌尾,他都得去一探究竟。

    程徹轻阖上书,大步迈出藏书阁,回头看着金顺欲言又止。

    金顺赶紧打开小本本:“大人要说什么,我已做好准备。”

    “未经允许,擅自踏入书房,罚抄《职官志》五遍。”

    金顺的眼角又抽。

    他看程徹头也不回地踏马而上,不解道:“现下城门刚开,大人这一大早地去何地?”

    程徹黑眸微沉,看向晦涩不明的前方:“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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