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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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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羡青天白日在官道上被袭失踪一事, 早就传入了都城中,谢家更是一团乱。

    谢夫人被吓得晕过去好几次。平心而论,几个孩子虽然都是她亲生的, 她最偏爱的却是谢羡。

    因为谢羡是最像谢韶的, 无论是才华还是风度,也是被宗主房寄予厚望的。

    自从谢韶死后, 支撑谢夫人的就是这几个孩子了。

    厅堂内, 天还未大冷, 已经放着好几个炭盆。谢临裹着厚厚的貂裘, 不时咳嗽两声, 庾凤跃坐在谢临身旁,担心地望着他, 给他顺了顺背。侍女端来汤药, 谢临便一点一点喝下去, 然后咳得更厉害了。

    谢家二房和三房的主事坐在一旁, 表情微妙地看着这幕。他们说是来商议营救谢羡的对策, 其实更多的是来看大房热闹的心态。

    大房本就两子,谢韶离世后, 一个病,一个失踪,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二房的谢夏假惺惺道:“大郎,若有需要叔父的地方,尽管言明。你的身子也不好,还需照顾你母亲,可不能倒下了。”

    三房的谢濩则急功近利些, “三郎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

    “叔父慎言。”谢临正色道, 又咳了两声。

    谢濩道:“叔父说话比较直接, 知道你不爱听,但还是要说。宫中的禁卫已经找了一日一夜,若三郎还安好,也该有消息了。若歹人要钱财,这会儿也该联络我们了。可你看都没有,八成是三郎去当那个什么五经博士,又查各地中正,得罪了人。”

    谢夏装作劝阻的样子,“你少说两句吧。好在那个沈侍中人还不错,知道三郎出事,第一时间带人去找了。大郎若有消息,派人通知我们。”

    谢濩不想走,还想劝谢临不要硬撑,赶紧卸了宗主之位,但谢夏直拉着他出了府。

    “二兄,你拉我做什么……”谢濩甩开他的手。

    “我不拉着你,就你那性子,刚才不该说的话都要说了吧!”谢夏拧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三郎真出事了再说不迟。万一三郎回来了呢?你别忘了,大房还有个临川王妃。”

    谢濩眉间忽然有阴郁之色,仿佛自语道:“应当是回不来了。”

    此间,一辆华丽的牛车停在谢家门前,后面还跟着兵甲,可见来人的身份显赫。

    萧宏先从牛车上下来,然后把一身华服的谢鱼扶了下来。

    谢鱼看到两位叔父站在门口,心知他们不怀好意,还是过来打招呼。

    “拜见临川王,临川王妃。”两人齐齐地行礼。

    萧宏在谢鱼回门的时候见过他们,听谢鱼说这两人觊觎宗主房已久,文献公离世后,为了争宗主之位,几房闹得不是太好看。后来因为王谢两家的婚约在大房,才让谢临继了宗主之位,暂时把其他房给压回去了。但毕竟关系闹僵了,后头也不大来往了。

    所以萧宏对他们的观感不太好,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士族高门,根系庞杂,宗主房能优先享用全族的资源,像王谢这样的名门,对于宗主房历来都是十分看重的。除了血脉,也要有实力,否则很难压住其他蠢蠢欲动的宗亲。

    “叔父。”谢鱼道,“怎么这么着急就走了?”

    谢夏随便扯了个理由,“还有事。”

    谢濩也顾左右而言他,匆匆告辞。

    谢鱼无心理会他们,急急地进门,萧宏跟在她身后,不放心地叮嘱:“阿鱼,你看着点脚下!”

    她这个月的月事没来,按照梅意的说法,她的月事向来挺准的,未迟过这么多日,所以很自然地怀疑她有了。

    早上刚请御医来看过,但因为月份太浅,现在脉象还不明显,但听她的各项征兆,御医也判断多半是有了,约好再等半个月来复查。

    萧宏便没声张。他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快要当父亲了,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他娶了谢鱼以后,收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的确在好好过日子。

    谢鱼直入厅堂,看到长兄和长嫂的面色都不佳,就知道三兄还没有消息。

    庾凤跃见她回来,连忙起身,先向他们夫妻俩行礼。谢临也要起身,萧宏道:“大舅兄身体不好,还是坐着吧。一家人不用多礼。”

    “多谢临川王。”

    谢鱼直接问:“母亲呢?”

    庾凤跃回答:“母亲在住处休息,我本是陪着的,后来两位叔父上门,我怕大郎应付不来,就过来了。”

    “大兄,我去看看母亲。”谢鱼说道。

    谢临点了点头。

    萧宏在此,庾凤跃也不便久留,就跟谢鱼说:“我随王妃一起去吧。”

    谢夫人的住处居北,这些年,她一直深居简出,住处的一半都是佛堂,还有一只橘色的猫陪伴。此刻,她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抬起手臂放置于额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身旁的侍女和仆妇以为她是害怕,忧心,纷纷在劝慰她。

    谢鱼和庾凤跃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光景。

    “母亲!”谢鱼本想扑过去,但想到自己的肚子,克制了一下,改为几步过去,坐在床边。

    谢夫人听到她的声音,将手臂微微拿开,“阿鱼,你回来了?”

    谢鱼点了点头,母女两个抱在一起。

    庾凤跃在旁叹了声,家里现在乱如麻,还有许多事等着她这个长媳处置。她便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去,自己也离开了。

    谢鱼抚摸着谢夫人的背,柔声安慰,谢夫人喃喃道:“究竟何人绑了你三兄?你三兄那性子,也不会主动去得罪别人。我们谢家历来门风清贵,为何接二连三出事?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她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母亲,沈侍中他们在找三兄了,三兄一定会没事的。您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

    谢夫人又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媳妇再好,总归比不上亲女儿贴心。后来她大概累极了,就睡了过去。

    谢鱼帮她盖好被子,忧心忡忡地退出屋子。

    听到关门声,谢夫人才从枕头底下颤抖地摸出不知何时递到跟前的玉佩,咬着嘴唇。跟这个玉佩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纸条,约她单独去金陵馆,不得惊动旁人,否则谢羡小命不保。

    傍晚时分,萧衍终于带着王乐瑶赶到了落脚的姚安县。这里按说已经出了丹阳郡,到了豫州的地界,应该会萧条一些。可没想到姚安县竟比昨日的芜湖县要繁华许多,沿街有许多林立的店肆,往来百姓也衣着鲜丽。

    王乐瑶没像这样出过远门,以往出门都是车驾随从一大堆,唯一不同的一次,还是萧衍在她生辰的时候,带她去过大市。但那还在建康城中,如今却是出了建康之外,一切好像都很新奇。

    她东看看,西望望,每个摊子前面站一会儿。萧衍就牵着马跟在她身后,眼神追着她,看起来特别像个宠爱小娘子的郎君。他本就生得高大英武,虽衣着普通,但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路人频频侧目。

    “那个人长得好凶。”

    “武将吧?”

    “看他手臂那么粗壮,力气应该很大。他家娘子看起来那么娇弱……”

    “嘘,他看过来了。”

    王乐瑶在街口一家很大的食肆门前停住,萧衍看向她,“饿了吗?”

    戴着幂篱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就在这吃吧。”萧衍说。

    有小厮过来牵了萧衍的马,送去马房。

    小二在门口问道:“二位是坐一楼大堂,还是二楼的雅座?”

    萧衍问道:“各是什么价钱?”

    小二脸上的笑意更浓,“大堂随您,雅座最低要五十钱起,临街的更贵些,七十文。”

    王乐瑶对钱没什么概念,平日上街都是竹君给她付钱。再者她入宫前,也没什么机会上街,所有东西都会送到她面前。她感觉到身边的萧衍似乎僵了一下,暗道不好,他不会是又没带钱?

    幸好他说:“临街的雅座,再上些好酒好菜。”

    “好嘞,二位里面请!”小二愈发殷勤了。

    一楼的大堂坐着不少的食客,人声鼎沸,二楼则相对安静些。小二推开雅座的门让他们进去,环境还算雅致,也不输给都城里一般的食肆。

    小二人挺活络,帮他们擦了擦榻跟席案,“二位外乡来的吧?”

    萧衍大马金刀地坐下,应道:“是啊,你们这姚安县看起来比附近城镇都要繁华。何故?”

    王乐瑶在萧衍对面落座,也觉得很好奇,竖起耳朵听。

    “这您有所不知,姚安令出身吴兴大族陆氏,是扬州刺史夫人家的族亲,据说两家关系很不错。扬州刺史您不会不知道吧?系出琅琊王氏,甲族之鼎。因着这层关系,本州刺史,都得看他的脸色。”小二对于这样的问题应答自如,往往外乡来的,都会有这样的疑问。

    姚安令的官本就是从天而降,他想做什么事,只要报上王家的名头,上头自然优先给批复,给办理。他把这县城建得如此繁华,一方面为了多吸引人口,搞出政绩,另一方面也能跟商贾多收赋税,好中饱私囊。

    “所以你们这儿的价钱定得如此贵。”萧衍一边喝水一边淡淡地说。

    小二扯出一个苦笑,“国税,市税之外,还有孝敬钱,我们也没办法。您多担待。”

    王乐瑶听到原委,忽然有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而对面的萧衍,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这几日他在她面前放低姿态,体贴温柔,就像个普通人家的郎君。

    可他的真面目是一位生杀予夺的帝王。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士族出身的官员利用裙带关系和权势,盘剥百姓。他自己就是从寒门上来的,深受其苦。

    萧衍道:“多谢,有需要我们还会叫你。”

    小二从雅座退出去。

    屋中一时安静,王乐瑶把桌上的碗筷都用水洗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分给萧衍,士族享有特权已是惯例。但若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王乐瑶也没想到,仅仅是堂叔家的姻亲,就到了如此一手遮天,破坏官班的地步。都城之中,天子脚下,尚且是按照三公十二卿的尊卑之序,到了外面,堂堂刺史居然要看一个县令的脸色,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这里距离都城并不远,皇帝本人却不知情。这帮人胆大至此,竟敢上下勾结,沆瀣一气,无人揭发,可见不是什么个例。

    以前她总能在萧衍面前说出一堆的大道理,还觉得自己义正严辞。

    可她顶着王姓,本就是世间最不公平的事,其实没什么立场去指摘皇帝。

    相处日久,常在中斋伴他批阅奏疏,她已经知道,这男人天生就是适合当皇帝的。他在微妙的朝堂关系中,努力站稳脚跟,以一己之力对抗四大姓为首的士族,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你不摘了幂篱?”萧衍问道。

    王乐瑶意识到这里无人,不用再戴幂篱,就顺手摘掉了。

    这个屋子临街的地方延伸出去,变成一个小露台,围着栏杆。天光从外照射进来,落在她净白的脸庞上,晕染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她那双美过春水的眸子,澄澈如洗,越发清灵。发上的珠链拂过她精巧的耳朵,她随手拨弄了一下,无端生出万种风情。

    萧衍的喉结滚动,下意识地灌下一碗水,身体渐渐燥热。

    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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