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萧令娴哪里能想到, 她这个嫂嫂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好欺负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软硬都没用。
她被带到便殿, 来了一个很凶的嬷嬷, 两个板着脸的女史,并几个宫女站在她面前,嬷嬷手中还拿着一本《女诫》,一根戒尺。
辛嬷嬷把戒尺放在萧令娴的两肩,“双肩要平直,下巴抬起, 目视前方。”
萧令娴不想这个嬷嬷碰她,躲了躲。辛嬷嬷说:“县主还是乖乖听话, 您没有从小在宫中长大,规矩都要从头教。老身在宫中那么多年, 前朝皇后太后都侍奉过, 一定能把您教好的。”
“你敢动我!”萧令娴喝道, “你不怕我告诉陛下,说你以下犯上!”
“老身奉皇后娘娘之命,教导县主。一不打,二不骂,也并非不敬。县主尽管去告便是。”
萧令娴第一次知道宫里的人厉害, 她们跟荆州那些父亲的姬妾可不一样,出身大族, 规矩严苛, 不会容她放肆。
辛嬷嬷见她不说话, 便一句话一句话地教她, 要她开始背。
萧令娴觉得屈辱,狠狠咬着牙。迄今为止,她都是随心所欲地成长着,反正也没人会管她。
每次她闯祸生事,想要引起父亲的注意,哪怕是一句关心。最后也不过换回个巴掌,一顿打。父亲还是一样不管她,整日流连在一群姬妾之中。
什么始宁县主,什么长沙王之女,她根本就不稀罕。
她要的是家人,要的是父母的陪伴。
既然无人在意她,就让她如同野草,蛮横地生长。
竹君站在门外,看到始宁县主在发呆,便说:“县主还是听娘娘的话,把《女诫》给背了,早点离开。否则饿着肚子,睡不了觉,就在这里耗着,怕您也是受不了的。反正我们显阳殿人多,大家轮着来陪县主就是。”
“我要见阿兄,我要见大伯母!”萧令娴嚷道。
“陛下正在跟北魏太子会面,恐怕无暇来见县主。至于太后那边,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说过了,太后说县主擅闯皇后宫殿,任凭娘娘处置。”
萧令娴的肩膀塌下去,这个皇后到底有什么本事!怎么阿兄母子俩都向着她!
她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不想跪死在这里,就得乖乖地背书。
辛嬷嬷道:“《女诫》也不长,县主还是乖乖背了吧。”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
竹君看到她终于老实了,才回到正殿,告诉王乐瑶。
王乐瑶听了后,也没什么表情,继续翻看宫中的账册,还有自己的嫁妆。
“娘娘,您看这些做什么?”
“陛下想要多建六疾馆,救治更多的百姓,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王乐瑶一边看一边说。
“娘娘,这可是您的嫁妆,用来傍身的!绝对不可以乱用。那六疾馆是以国家的名义建造的,你出再多力,百姓也不会念您的好。”
竹君坚决反对。
就算娘娘的嫁妆有很多,那也是家里给的。陛下治国安邦,那是朝堂上的事,是君王和大臣操心的事,凭什么要娘娘拿出娘家给的东西。
可王乐瑶以前看不到就算了,如今她亲眼所见那些百姓如何疾苦,若还是视而不见,那她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正如萧衍所说,每个人都想纵意地活着,不想被责任束缚。但已经在其位,便决定了要承担的责任。她是大梁的皇后,若任性地只顾着自己,那能给子孙后代,江山百姓留下什么?
他日,史书会如何评价她?如何评价王氏?
“你拿我的牌子,去把表姐请进宫来。”
“娘娘!”竹君还想劝,娘娘被迫嫁给陛下已经够委屈的了,如果当初嫁到谢家,大不了跟谢夫人分府别居,娘娘还是可以快活地过自己的日子,根本不用如此劳心劳力。
陛下真是用心险恶,说是给娘娘过生辰,实际上就是逼着娘娘去承担责任。
竹君管不了什么天下苍生,她只想守好娘娘。
“快去!”王乐瑶喝了一声。
竹君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桓曦和最近闲来无事,躺在床上发呆。王家的两个娘子,一个被关到庄子里去了,另一个嫁进了皇宫,没人跟她斗,也没人跟她玩。至于谢鱼呢,被谢夫人看得死死的,要给她挑选夫家。
谢鱼一门心思要嫁的是那个王家大郎,可是王谢两家之前都闹成那样,就差绝交了,怎么可能再做亲家。
何况谢氏宗主谢临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谢羡又迟迟没有起家官,王大郎那个趋炎附势的母亲,怎么可能看得上谢鱼。
谢家当年足以跟王家并称,自从文献公死后,真的是一落千丈,要挂在四姓之末了。
桓夫人王氏敲门走进来,看到女儿在发呆,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在想什么呢?”
“母亲,您怎么来了?”
王氏叹了口气,“你二姐又写信回来诉苦,说是你二姐夫对她不好,姬妾纳了一个又一个。她的肚子也不争气,没办法拦着。你无事便去看看她吧。”
桓曦和摇头,“我可不去,当初是她自己看上庾家的权势,非要嫁给庾家的郎君。如今庾家不行了,她又后悔,日子能过得好就怪了。”她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母亲,我记得二姐当初,是不是跟沈家议过亲?”
“是的,你还记得这事呢?你二姐命也苦,本来跟沈家议了亲,都要嫁过去了,沈家偏偏出事。还好沈家郎君是个懂事的,主动来退了婚,没有牵连到我们。”王氏幽幽地说,“如今那郎君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权倾朝野的侍中。你父亲也后悔,当初要是拉了沈家一把,何至于是这样的境况。”
“母亲,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本来就是你们对寒门和不如甲族的士族有偏见。花无百日好,那庾家得势的时候何等风光,现在顶着废后母族的头衔,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们出来了。”
“所以母亲也不希望你嫁什么甲族了。”王氏摸着女儿的头发,“但你年纪也不小了,再熬下去,就跟那个郗氏老女一样了。”
桓曦和皱了皱眉头,“母亲,您可千万别把我跟郗氏老女相比。她都被陛下赶出都城了,您可盼着我点好。”
王氏被她说的话逗笑,又说:“你整日在外面跑,参加那些雅集谈社,就找不到个称心的夫君?”
“您以为挑夫君是去市集上买东西,不满意还可以随便丢掉的?我当然要看好了,看准了,可不想像二姐一样,将来后悔。”
王氏想想也对。如今四大姓里除了王家,日子都不好过。而王家的风光又能延续多久呢?也许高楼大厦,倾颓也不过是一夜的事情。这些年,实在见过太多了。
这时,凌霄在外面说:“娘子,宫中来人了,皇后娘娘请您进宫一趟。”
桓曦和正闲得无事,听说王乐瑶请她进宫,顿时来了精神,一边从床上下来,一边说:“母亲,我晚上可能不回来用晚膳了。正好看看宫里都给阿瑶生辰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你这孩子,慢一点。”王氏不放心地叮嘱道,“阿瑶是皇后了,不比在闺中时,你可别失了礼数!”
“我晓得的!”
桓曦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她坐着牛车一路进宫,虽说不是头一回看到显阳殿,但皇后所居之处,果然尽显气势。飞檐如凤凰展翅,周围空旷,所有建筑都矮小卑微,只有前方的帝王中斋,与之龙腾凤跃,遥相呼应。
桓曦和走入正殿,对王乐瑶行了个礼,“小女拜见皇后娘娘。”
“表姐不用多礼。”王乐瑶抬了下手,“快坐吧。”
桓曦和觉得这样两个人显得客套了很多,但是在宫中,毕竟尊卑有别。
旁边还有两个女史在记录言行,想来也不能太随意了。
不过,看阿瑶的气色挺好的,皇帝应该没有亏待她。
王乐瑶抬手让殿上的人都退下去,竹君还想说什么,接触到她的目光,也只能跟众人一起退出去。娘娘的性子她最清楚,决定的事,又岂会改变。
等殿上无人之后,王乐瑶拉着桓曦和的手说:“表姐别跟我见外,我们私下还像从前一样。”
桓曦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一直要跟你用敬语和谦称呢。”
王乐瑶笑了一声,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表姐,你听过都城里新建的六疾馆吗?”
桓曦和摇了摇头,像他们这样出身的女子,真的不会去关心平民的事情。
“陛下和临川王建了这个六疾馆,想用国家的力量,免费给贫苦的百姓治病。但是建康城里的铺子地契几乎全在我们四姓的手里,所以目前只能筹集出一个。可远远不够。需要看病的百姓太多,还有临近郡县的过来排队。我今日亲眼所见,十分震撼。”
桓曦和认真地听着,“你想要我做什么?”
王乐瑶打开一个盒子,把里面的几张房契拿出来,“我出宫不方便,表姐又常能在外行走。这几处房屋,地段都临近大市,原也值不了几个钱,我想让你帮忙交给建康令,辟作六疾馆的新所。”
桓曦和伸手接过,疑惑道:“你怎么不直接给陛下?”
王乐瑶无奈地说:“他是皇帝,怎肯要我的嫁妆。上次我怕国库艰难,要出钱修宫宇,都被他否了。你也别说是我出的,就说是我们几家共同拿出来的,聊表点心意。”
桓曦和把东西塞进怀里,“你都说了是几家共同出力,那我就去建康令那儿问问,要钱要人,他尽管开口就是了。不过这个六疾馆并非只开一时,想要长久下去,钱是很大的问题,恐怕要想想别的办法。”
王乐瑶也知道,现在只能解一时之急,先把那些来看病的百姓安置了再说。
“阿瑶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变成这样。你连家门都很少出,整日被你祖母和长公主拘在家里学习各种技艺,应该是最想要自由的人吧。我以为你被迫嫁给皇帝,逃开了旧时的束缚,会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挂心起百姓来了。之前家里的女子入宫做了皇后和贵人什么的,都是更加享受权势富贵。看来你呀,完全被陛下给带跑了。”
王乐瑶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些日子,她虽然很嫌弃萧衍的各种粗糙,但是那人身居高位,还能如此严格地要求自己,而不是贪图享乐,确实对她的触动不小。
“那你喜欢陛下吗?”桓曦和小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