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雅座内, 谢羡按住谢鱼的手,“阿鱼,那个人不简单。”
谢鱼却坚定地说:“阿兄, 你就让我去吧。我才是父亲亲传的女儿, 他当谢家无人了吗?瑶姐姐可以做到, 我也一定可以。”
她一直都是娴静乖巧的性子,永远安分地坐在角落里,所以很多人都会忽视她的出色。
她也是自小学习六艺,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
在谢羡的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强烈地表达要做某件事。做兄长的,怎能不成全?他离家三年, 也不知道她的棋艺究竟精进到何种地步,竟然有自信和此人对弈。
谢鱼又看了兄长一眼, “若我不敌,再由阿兄出马。”
谢羡松开手, 目送她和梅意出去。
外面起了喧哗声:“这是谢家的小娘子吗?”
“文献公唯一的嫡女出来应战了, 有好戏看了!”
“王谢不愧是当时并称的高门, 巾帼不让须眉啊!”
谢鱼站在二楼的栏杆上,对着楼下的老道行了个见礼,“男女有别,我就在此处与先生手谈一局吧。”
那老道听对方的声音,不过是个少女, 心中有点不满。这大梁怎么老是女子出来应战,男的都去哪里了?但又听周围的人说, 此女是文献公之女, 想必得了文献公的真传。想到上回方继尧也是拜在大梁皇后手里, 不敢掉以轻心, 便道:“棋经上说:宁失一子,莫失一先。不知你我谁先?”
旁边立刻有人说:“你一个男人,年纪还比人家谢娘子大,好意思占先吗?”
“就是,你不会怕输吧?”
“上回那个方继尧跟皇后对弈,就是轻敌让出先手,这厮怕是不敢让先呢。”
谢鱼笑道:“先生远来是客,您先。”
“那某就不客气了。”老道开口落子。
真正的高手对决,往往在开局时便能见端倪。
上一回,王乐瑶有意采用诱敌的策略,让方继尧放松警惕,只想速战速决。这回的老道,最初显然是隐藏了几分实力,可谢鱼并非等闲之辈,看似无意的落子,子与子之间毫无相连,实际上却形成了一张大网,将老道发现的时候,他的黑子已经被逼到绝境。
老道的精神一抖擞,知道这少女怕是个高手,遂打起精神,与之周旋。
这一盘棋下了很久,双方各有得失,难分难解。无论面对顺境还是逆境,谢鱼始终没有流露出半分声色,小小年纪,颇有士族大家的风范。
萧宏站在雅座的窗边,望着对面倚在栏杆边的少女,虽不是那种天姿国色,却也算小家碧玉,别有韵味。文献公之女,棋艺如此精湛,家学渊源委实让人惊叹。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其去贪慕一轮永远摘不到的明月,倒不如放下执念,采下这一朵流云。这位谢家娘子,无论容貌,性情还是才华,样样都不差。若他先遇见的是她,未必不会动心。
就在萧宏几番思虑的时候,那边棋局的胜负已然有了分晓。
棋童数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在扣除先手相应的目数之后,棋童高声说:“黑子险胜!”
洛阳馆安静了一瞬,众人都在为谢鱼惋惜。明明是不相伯仲的实力,还是惜败了。
谢鱼有点不甘心,但这个道士的棋艺确实精湛无比,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三兄能与他一战。她输了便是输了,便行礼道:“多谢先生赐教。”
没想到那老道竟然起身,还以对手之礼,“大梁的都城果然卧虎藏龙,女子也不遑多让。谢娘子小小年岁便能拥有如此棋艺,某万分佩服!不愧是文献公之女,不辱乃父之名!某服了。”
一场对弈,双方能胶着如此长的时间,败方还能得到赢方的肯定,那便是虽败犹荣。
洛阳馆上下一片欢呼声。
“先生过奖了。”谢鱼说完,就转身回雅座了。
那老道一边惊叹一边想,大梁的士族果然厉害,连一个小娘子都几乎与自己下成平手,若引得那些士族的贵公子出手,恐怕就该输了。他可不想如方继尧一般,输得灰头土脸,倒不如趁现在见好就收。
于是他下令随从,一行离开了洛阳馆。
热闹散去,谢羡和谢鱼也离开了雅座,随着人流往楼下走。萧宏匆匆对萧衍和王乐瑶拜道:“阿兄,嫂嫂,我有事,先行告退。”
萧衍点了下头,他便开门追出去了。
“小叔这是怎么了?”王乐瑶奇怪地问,看他一副着急的样子。
萧衍一边喝水一边心知肚明地说:“他去追谢家娘子了。阿奴自小就仰慕文献公,视文献公如高山。刚才谢家娘子那盘棋,想必惊艳了他。”
他这个弟弟素来喜欢有才华的女子。上回他们在洛阳馆观棋的时候,他故意把萧宏支开,就是怕萧宏看见了王乐瑶,觊觎她。萧宏一直不肯娶妻,他本就觉得奇怪。眼下见萧宏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女子身上,他的戒心才少了几分。
他有时甚至冒出很多荒唐的想法,比如将她囚在世人都见不到的地方,只有他一人独享,那样才能彻底放心。
“我原以为你的棋艺已经算都城女子里的翘楚,没想到人外有人。”
王乐瑶道:“陛……”
她刚开了口,接触到萧衍质疑的目光,硬生生地换了称呼,“您太高看我了。我只是讨巧,为了赢而使的雕虫小技,阿鱼这才是真本事。”
阿鱼刚才的对局确实精彩,连她都不知道这个一直安静乖巧的谢家小妹,竟有如此本事。虽然阿鱼喜欢的是大兄,不过王谢两家退婚之后,应该不会再续儿女姻缘,所以她能另觅段良缘也好。
“我们也走吧。”萧衍说。
王乐瑶凝神看着他,“您今日带我去大市,又看了六疾馆,就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萧衍没有回答,而是起身站在临街的窗前,看着近旁的秦淮河。河上似飘过几艘画舫,有隐约的琴声传来,缠绵悱恻。此刻,他是萧衍,而不是皇帝,也有些普通人的情绪。
“当初在荆州起兵时,我只想推翻前齐的□□,并不想做皇帝。我自认没有帝王之材,可后来时势造就,还是做了这个皇帝。如你所见,我不喜士族,做事一意孤行,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着。”
王乐瑶也想如此。没有人喜欢被身份和规矩束缚着。只不过她出身于高门,并不是想如何就可以如何,皇后之位亦不是她想要的。
“可渐渐的我发现,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不仅仅是我。若连天下太平都无法保证,那跟废帝有何区别?今日带你出来,只想让你看看,真实的都城和百姓的生活。既然做了大梁之主,便要承担责任,安抚民心,平定战乱,贫者可以饱腹,病者可以得治。以后就算我不在了,至少后世子孙,可以守着。”
王乐瑶看着他高大的侧影,不知为何,好像竟看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他或许不通经义,但他很懂得民心,荆州在他治下,便是一番盛世的景象。王乐瑶不怀疑,给他时日,他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至少是百姓称颂的好皇帝。
可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呢?什么叫他不在?如同交代后事一般。
还没等她详细再问,苏唯贞就敲门进来,对萧衍和王乐瑶各一礼,“主上,始宁县主出事了。”
萧衍皱眉,“她又怎么了?”
“刚才那个老道士从洛阳馆离开之后,我们的人便尾随他到了金市,见他进了未央居。那北魏的皇太子就在未央居中作乐,喝得酩酊大醉。始宁县主不知为何也在那里,他误把县主当作花娘,给轻薄了……”
萧衍面色铁青,王乐瑶没想到这个始宁县主人还未露面,就惹出如此大的祸事。这不单单是个人的事,还牵扯到两国的交往。
苏唯贞也很是头疼,说道:“好在,也并未失身。未央居主事及时赶到,立刻就命人封住了消息。县主初来都城,许是听说您今日外出,不在宫中,胆子便大了些,想要四处逛逛。谁能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出了这等事……”
“眼下人在何处?”
“北魏太子和县主都已经被带进宫里,县主如今在皇太后那里,哭闹不止。”
萧衍沉声道:“她还有脸哭!回宫。”
王乐瑶能感受到萧衍的怒气,若是她有个这样胡闹的妹妹,在两国要和谈的时候,给对方送上这么大一个把柄,恐怕也要被活活气死。
宫中的寿康殿内,萧令娴扑在张太后的怀里,一直哭个不停。
她生得芙蓉面,柳叶眉,相貌倒是极好的,只不过头发和衣裳凌乱,脸都哭红了。
“大伯母,如果阿兄要把我嫁到北魏去怎么办?我不要!”
张太后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没事的,你只是跟那个太子拉扯了几下,不至于要嫁给他。”
一说到这个,萧令娴就恨得咬牙切齿,“那个登徒子,不过长得好看些。若他不是北魏皇太子,我定剥了他的皮!借着醉酒耍酒疯,要不是旁人拦着,我已经阉了他!”
张太后道:“你这孩子,怎么口无遮拦的?你好端端地跑到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去做什么?哪有一副做县主的样子。”
萧令娴扁了扁嘴,又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听说未央居有美酒喝,有美人看,就去凑凑热闹。我怎知道那个混账太子故意隐藏身份,在那儿喝花酒!我要让阿兄把他抓起来,吊在宫门前三日三夜!”
“净胡说。”
张太后听过萧令娴在荆州做过的那些“好事”。
曾经有个书生对她出言不逊,她就把人剥光了,吊在军营前面几日几夜,那人虽然最后被放下来,但是羞愧难当,直接就跳了河。
还有她喜欢美男子,就在全荆州到处找好看的男子养在身边。有更好的,旧人就会被无情地赶出去。
张太后摇了摇头,跟这个冤家相比,外甥张琼做的那点事,忽然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皇上,皇后驾到!”宫女在外面喊了一声。
萧令娴没想到阿兄回来得这么快,睁大眼睛,惊慌地四处看了看,一溜烟跑到太后的寝殿里去躲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