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这县城的小驿站, 平日无多少人往来,许久未翻新,所以十分破落。
萧衍听说姜景融醒了,要见自己, 再次走进屋子里。大概因为他的到来, 驿丞手忙脚乱地添置了一些东西, 连烛台都多了两个,照得四下明亮。
姜景融披发坐于床上, 微微地喘气。若不是他此刻狼狈, 倒也真是个面若敷粉,双眼如星的美男子。
“你要见朕,何事?”萧衍像堵墙般,立在他面前。高大黑沉的影子笼罩着他,显得他特别弱小。
这个人灭他的国,杀他的父, 夺走了他的一切,还让手底下的人羞辱他, 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你把阿瑶如何了?”
萧衍对他的称呼很不悦,双手抱在胸前,“她是朕的女人, 朕自然是百般疼爱她, 还能把她如何?”
“你无耻!你配不上她。”姜景融抬头, 浑身气得发抖, “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
“她的头发就像锦缎一样顺滑,朕的手, 抓都抓不住。”萧衍似笑非笑地说, “你日夜觊觎却得不到的女人, 就在朕的怀里,有本事来抢。”
“萧衍,我杀了你!”姜景融往前一扑,无力地趴在床上,不停地喘气。
萧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口气轻蔑,“你故意逃出王执的保护,落进朕的手里,朕还以为你有几分骨气,结果你给朕自尽?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没了皇太子的身份,你还能做什么?”
“与少傅无关!你不要冤枉他!”
姜景融说完,剧烈地咳嗽两声。
萧衍也不跟他争论,无关就无关吧,反正不打算追究了。
姜景融恨自己无用,力量悬殊,眼下无论如何都杀不了他。这个人当初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攀附上郗家,做了一州刺史。然后又一直装作听凭父皇差遣,为大齐南征北战。实则暗中招兵买马,伐竹沉木,笼络人心。姜景融也是后来才知道,父皇发了疯一样,非要攻打荆州,是服用了五石散,再加身边两个佞臣不停地挑唆。
那两个佞臣恐怕早就被人收买。
攻打荆州,师出无名,寒了朝臣的心,所以世人都站在萧衍那边。
这个寒门武夫,又岂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所以他不想再连累少傅了,也不想东躲西藏一辈子。最关键的是,他听说萧衍强娶了她。她那么柔弱高贵,怎能被这个武夫糟蹋!他还有最后的一个机会,就是回到都城。
“你不是要杀我?为何又救我?”
“凭你父所做之事,杀光你全族,也不能还我兄弟性命,解我心头之恨。但朕改变主意了。与其给你个痛快,不如让你亲眼看着昔日的旧臣都为朕卖命。而你所爱的人,为朕生儿育女,一辈子陪在朕的身边。这样更痛苦。”
“纵然你霸占她,她也不会爱你!”姜景融用尽气力吼道,“她只是被迫委身于你,她出身高贵,志趣高远,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这种出身卑贱,不择手段的男人!”
这话狠狠地刺了萧衍一下。萧衍在王乐瑶面前,本就莫名地自卑。她和姜景融,谢羡这些人,才是一个天地的。他们可以谈风月,可以闻弦歌,可以诗词相合,他们都是阳春白雪,不染一点污秽。所以她的父亲才看不上自己,宁愿帮着前朝的太子。
若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不杀姜景融,萧衍真想亲手掐死他。
皇帝接连几日都不在宫城,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王乐瑶每日如常,竹君担心不已,“陛下这么多日未归,不会在外面有人了吧?”
王乐瑶笑着继续翻阅手中的账册,“就算真有人了,你又能如何?”
“娘娘,您就一点都不担心?”竹君虽然对新婚那夜,皇帝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后怕,但她更怕的是,帝王面对的诱惑太多,他在得到娘娘以后,很快就把娘娘抛之于脑后。
远的不说,近的就说那个郗氏女,虎视眈眈,卯足了劲想要进宫,就差冲到娘娘面前来示威了。
而且外面的人都说,娘娘的气质很像郗氏女,但比郗氏女更加年轻貌美,所以才得陛下的欢心。
“陛下若是那种沉迷女色之人,何至于多年不娶。无需庸人自扰。”
竹君暗自嘀咕,这哪里是个做妻子的正常反应?娘娘到底是太信任陛下,还是只把陛下当成君王,而不是夫君。
这样也好,帝王本就无情,免得以后伤心。
“走吧,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王乐瑶每日都会去给太后请安,后宫就她们两个人,倒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这一日刚好萧宏也在。
天下做母亲的,无非就是盼望儿子能早日娶妻生子,所以张太后一看到萧宏就念,“之前你推脱,说你兄长没成亲,你不着急。现在你嫂嫂都进门了,你总没有托辞了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说出来,天上的仙女为娘都给你找来。”
“儿子忙于公务,无心此事。”萧宏淡淡地移开目光,看到王乐瑶从门外进来,心猛地一跳。
她今日穿着鹅黄的纱裙,衣裳上绣着或深或浅的飞花,两条红色的飘带从袖缘处垂落。这身装扮衬得她皮肤如玉般莹润,身体灵动轻盈,如同天外飞仙。萧宏好像还没见她穿过重复的衣裙,关键每一身都那么好看,能展示她不同的美。
这是他不能觊觎的人,他心虚地不敢多看,可又忍不住被她吸引。
他也痛恨自己,有悖人伦,但就跟入了魔似的,挥之不去。
“嫂嫂。”萧宏起身行礼。
王乐瑶对他抬了下手,问张太后:“母后,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六郎的婚事,我都要急死了。”张太后说,“你来得正好,都城中的贵女,你比较熟悉,帮我想想,可有适合六郎的人选?”
王乐瑶坐下来,看向萧宏,“春日宴那日,都城里的贵女几乎到齐了。小叔可有看到喜欢的?”
萧宏还在出神,没听见她的话。
“六郎,你嫂嫂在问你话呢!”张太后叫道。
萧宏这才回过神,他已经尽量避开了,没想到还是会碰上,“多谢嫂嫂挂心,我的确公务缠身,暂无成亲的心思。母后,我有事,先告退。”说完他对张太后和王乐瑶各行一礼,就匆匆地走了。
“六郎!”张太后真是拿他没办法,又对王乐瑶说,“他这是要气死我!从前家贫,他怕配不上别人,从不敢在这上头花心思。如今我是越发看不懂他了。”
王乐瑶劝说:“母后别担心,朝中诸事繁琐,陛下又不在,也许小叔真的是分不开身,等忙过了这阵也许就上心了。”
张太后叹道:“二郎这几日也不知去哪了。新婚燕尔的,就把你一人丢在宫中。回头我得说说他。”
“陛下肯定在忙正事,我不要紧。”
张太后看她真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你也别太大度了,该使性子的时候,也要冲他使使小性子,他自然受用。你别看我这个儿子是个粗人,外头喜欢他的女子,可是不少的。你得把他看牢了。”
王乐瑶应下。她其实不在乎谁喜欢萧衍,萧衍这几日又跟谁在一起,但也不至于去跟一个老人家较真。
从寿康殿回来的路上,王乐瑶碰见正在巡逻的王端,就请他到宫里喝冰饮子。同僚都艳羡地看着他,有个做皇后的姐姐,以后王家小郎君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竹君做的冰饮子里头加了蜂蜜和酪子,很是可口。王端吃了后惊叹不已,“竹君,你做得也太好吃了。快把方子写给我!”
竹君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做法简单,但膳房给娘娘备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婢子不过是把东西加在一起。五郎君回去,未必能做出这个味道来。”
王端想想也是,家中哪能跟宫里比,他母亲的心思也不在灶头之上,“那你再给我做一碗。”
竹君又去做了一碗来。
王乐瑶看到王端都晒黑了,“宫门卫很辛苦吧?是我思虑不周。若不是我向陛下提起,要你入宫,陛下也不会……”
“四姐姐别这么说。”王端道,“我如今在左卫将军麾下,能学到不少东西。我在家中,父亲和母亲都不肯放手让我历练,军营里那些人也因为我是父亲之子,处处让着我。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平等的,各凭本事。陛下说我年纪小,贸然给官职无法服众。等我立功或者年纪到了,不会亏待我。这还是托了四姐姐的福了。”
萧衍竟然想得这么远?她先前听说萧衍给了王端一个小小的宫门卫,觉得他是故意的。不愿启用王家的人,干脆就不要用,给个又苦又累的差事算怎么回事。
原来是她误会他了。
他带出来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立功无数,才到了现在的位置。不能因为王端是她举荐的,就突然给个好的职官,这肯定是无法服众的,还会寒了旧部的心。
“四姐姐,我还得去巡逻,多谢你的冰饮子!”王端扬起一个笑脸,行礼后就出去了。
“五郎君的性子好,他日应该能成大事的。”竹君望着他的身影,轻声说。
“但愿如此。”王乐瑶让王端进宫,其实是有私心的。王家现在已经是水满月盈之况,萧衍创五经馆,大力提拔寒门,肯定是要打破士族垄断朝政的局面。那他自然不会再重用甲族子弟,这一点,从大兄,谢羡明明过了起家的年纪,却迟迟未授官就可以看出来。
但萧衍那个人,又是惜才爱才的。口说无凭,把王端置在他眼皮底下,让他看到王端的好处,说不定会改变他的偏见。
只要真的是人才,又何必管出身士族还是寒门。
“娘娘,您的家人进宫来看您了!”宫女在外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