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当零从二楼没有关上的窗扉中回到屋内时, 不需要睡眠的鬼之始祖自然还是醒着的。
即使有暖黄灯烛亮在屋室内,夜半时分到底还是显得非常冷清。
他看着无惨放下手中的笔,对于自己进入屋内的方式不置可否:“这就是你说的早点回来?”
零顿了顿转过头, 才记起来般看了眼屋外的夜色。
黢黑的夜幕中星子依旧闪亮, 和无数个夜里那样一般无二。
“挺早了, 还没过子时呢。”
无惨抬眼看向他, 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这个动作让他平添上了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半披覆的外衣顺着桌沿堆叠在榻榻米上,他在那里坐着, 但又仿佛离的很远。
零觉得鬼舞辻无惨表现得像是知道很多事,又觉得他却并不明白其中含义。
就比如说他对于自己一个人回来这件事吧,似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观赏了全部的内容,因而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询问妓夫太郎和小梅在哪里……当然, 童磨就更轮不上了。
因为不在意。
“茶在炉子上。”无惨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 “自己倒。”
手里捧着茶杯,待得零回神后才发觉现在应当也不是喝茶的时候来着。
松井屋的茶叶品质自然称不上有多好, 只是如今那洁白瓷器里放着的香茗应是鬼舞辻无惨自己的私货。
恬淡的茶水那苦涩中的回甘应该是恰到好处的,只是或许是温在炉子上的时间太长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甘甜。
他确实回来晚了。
零挺纳闷地想着, 鬼舞辻无惨他到底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他完全用不上的东西呢?
用不上的东西能得他无视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想到这里他试探问:“我准备离开吉原了……?”
无惨一开始没有感到意外, 只是他倏然仿若意识到了什么,梅红色的瞳孔一下子便盯紧了他。
状似不经意般将半开的窗扉合拢又将插销锁上, 无惨才慢吞吞地问:“你想去哪里住?京都?还是继续在这江户城——”
“我想搬去万世极乐教。”
无惨:“……?”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又没有, 细微的抽气声下能听见紧绷起来的什么东西。
点缀着红梅般的眉眼细细眯起,精致的面容上满脸写着不赞同。
“换一个。”他几乎是用着全身的态度在诉说着对某个上弦鬼月的厌恶, “除了万世极乐教。”
零想了想:“那您知道严……黑死牟一般常住在哪里吗?”
虽然不知道严胜会不会喜欢孩子, 但他印象里还在鬼杀队的严胜和年纪小的剑士也能相处得来。
尽管总是不苟言笑, 但耐心本就不是仅从言语中能体现的东西。
而且严胜的颜值也很能打,他天生与月光相配。
小梅一定会喜欢他的。
然而无惨听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自己想结束某场合作关系了。
他没想掩饰自己眼中的情绪,尽管他这几日来一直表现得和颜悦色极了。
就是沉眠中的火山表面再如何大雪纷飞岁月静好,内里在燃烧沸腾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一朝一夕改变呢。
无惨眼神动了动,他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说他终于决定将这不对劲说出口:“你到底怎么了。”
零听出来了,他的少爷甚至都没用一个问句,答案可能早就在他心里了。
因而他也发现了自己现在非常冷静,冷静的就和一个疯子一般只有大同没有小异:“没事,就是遇上了一场天灾。”
无惨:“……?”
这个夜晚不仅是个难眠的夜晚,同样也是一个充满问号的夜晚。
看上去有话要说但又有点难以启齿,无惨那平和的神情无故添了那么几分恼怒。
但即使这样他依旧用着平静的语气:“你在责备我。”
“你在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责备我。”
零像是在为他的少爷开脱般摇了摇头:“您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只是一个意外。”
从头到尾这只是普遍而寻常的一件事,那个和小梅偶遇的少年公子无论是谁,和鬼之始祖本就无关,而鬼舞辻无惨也从未留给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什么记忆。
要是那天夜里伊达公子没有被吃依然会有其他人死在鬼的手下,而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类似今夜这样的事呢?
这个像是收束了的世界线般意外的巧合有不该被称作巧合。
他总不能每次都去赌,死去的那些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吧?
相比起来,这仿佛更像是在告诉他一件事:
鬼本来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他的想法没有泄露丝毫,并且他说的这话字面上的意思似乎让无惨感到了满意,只是零那乍一看和从前不同的态度还是也让本就多疑的鬼之始祖并没那么简单就放下这事。
垂眸想了想,无惨用着交换般的语气说:“我会给小梅更多的血,让她成为下弦。”
“至于上弦,若她能将童磨打下去,我自然欢迎。”
虽然鬼舞辻无惨可能并没有那个意识,零啼笑皆非地听着这像是在安抚他一般的词句,慢慢将眼神挪了开去。
只是无惨并不能接受自己退让的这些被他忽视般在半途便将手伸了出来。
有力的手指描摹过零的眉骨与眼睑后停在了颊畔,将他的脸扳正了。
零只好看着他的少爷,慢慢说道:“我没想让小梅成为……成为上弦。”
明媚的少女合该走在阳光之下,她向往美丽的事物,也能成为最为明亮的太阳。
“我只想她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一辈子也就够了。
*
果然在没有鬼之始祖的掺和下,万世极乐教的教主还真不是一个食言而肥的鬼。
新寻的寺庙所在依旧没有改换那建筑风格,可惜季节已然过去,后院廊下的池塘里生着片片莲叶与垂着头的莲蓬,找不出一朵花来。
重建万世极乐教所需的时间并不太长,对于经营百年之久的宗教来说童磨留了太多了暗线在外,并非是所有信徒都在那一次围剿中知晓了他的身份。
其实若不是鬼舞辻无惨的限制,那信徒的数量完全不会只有这堪堪二百多人。
换了一批的教众看上去依旧和先前的没什么区别,对待他们亲爱敬爱的教主大人那是毕恭毕敬:“教主大人,北面庭院中的客人,可还需要其他……”
“我不是说了吗,”童磨好声好气地还在笑着,只是那笑意又触不及眼底,“那里的客人,谁都不要去打扰喔?”
大大小小不该去的禁地又多了那么几个,童磨注视着那个教徒,说话时其实也没有多认真。
听话的教徒与不听话的教徒各有各的用处嘛。
待得那教徒像是得到了神谕般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后,童磨百无聊赖般看向了在夜幕下倒映着圆月的池塘。
池上浮着粼粼波光,空寂的庭院也在雾气中显得如梦似幻了起来。
“小梅怎么样了?”
零从门后走来,他看着童磨一点儿都不惊讶的神情,放弃了探究的想法后只是问起了兄妹俩的近况。
“老样子呀,小丫头还是很不老实呢。”童磨摇了摇头,建议明明是他先提出了的,这会儿悲天悯人的还是他,“说起来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不如咱们还是趁早放弃了吧,阁下?”
鬼吃人就和狼吃羊一样天经地义,但又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而瞧见零面无表情仿若在挣扎般的样子,童磨想了想又问:“无惨大人怎么没有和阁下一起来呢?本来还想给大人见见万世极乐教的重建进度的呀~”
零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他还在……生气吧。”
在自己难得的好意——是的鬼之始祖也知道这很难得——被谢绝之后,鬼舞辻无惨也就理所当然地生气了。
那场面相当眼熟,他的愤怒没有那么容易平息下来,就像是见风就长的旺盛山火般,不将能见着的一切烧完,那便不会停止下来。
放在从前他一开始便不会让这把火烧起来。
“……诶?”童磨好好地上下打量了零一眼,莫名有些敬佩的含义在其中,“那阁下没有缺胳膊少腿还真难得呢。”
说完这话后,他又恍然大悟般道:“啊!也是,人类没有那么强的自愈能力嘛,阁下好狡猾,这就是阁下不愿意变成鬼的原因嘛?”
“……”零很想敲开童磨的脑壳看看他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和这没有关系吧。”
童磨笑而不语。
飞起的角檐下,铜铃因风而响。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万世极乐教,踏在廊桥上观想着一池的清荷,零很难不将其称作命运。
而童磨的言辞与行动似乎和从前差不多,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正在注视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万世极乐教存在百余年,来往的信徒各有各的苦处,将无处寄托的信念轻易地交给了他,心中所念所信,还是只有自己。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吧,要是真心实意寻求前往极乐将他奉为教主大人,为什么又要在他吃掉他们的时候,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呢?
童磨其实一直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教主之位有多少欺骗的东西饱含其中,只是那是将信徒们带往极乐所必要的小谎言罢了~
毕竟只要一露出自己的鬼相,就和这次一样,大家就都跑光啦。
没有人相信他也没关系嘛,他对众生一视同仁,也并不影响他将他们带往祈祷着的极乐之所的呀~
童磨垂眸看着池面清晰倒映着的身影,扬起来的笑容很淡,和从前他模仿的那些笑容比起来,几乎都不能察觉。
他像是念着拗口而冗长的东西,仔细听去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往后阁下要长住在我这里吧?那阁下想不想……”
“不想,不行,不用说了。”零铁石心肠地打断了童磨的话。
长住什么的是不可能长住的。
就算他们确实没地方可以去,这个地方也不太有利小孩子的身心健康。
“咦,阁下怎么都不听完呢?”童磨很缠人地还是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想问问阁下想不想成为万世极乐教的信徒嘛?当然是特殊的那种噢?”
……?什么东西?再说一遍?
零深呼吸了一下,而未等他说话童磨见了他的态度却立刻改口:“不行就不行嘛。”
看不见的地方某个七彩色的数字动了动。
“那我来做阁下的信徒呢?”
流光溢彩般的七色瞳眸里,一道光束正好好地停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