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洛溪镇
宣谒之庭,金莲绽放,华光流转,神官们都穿着雪白神圣的袍子,忙碌地穿梭在廊柱之间。
今日是宣谒之庭每半年一次的大日子,在今日,天道会降下天谕,再由葛长清当众宣读天谕,来确定未来半年,他们宣谒之庭行事的方向。
有关天谕之事不容半点马虎,所有神官都在谨慎对待,人人熏香沐浴,手执白玉笏板,微微垂首,列阵以待。
忽地,只见金光眩目,巨大的金书悄然翻动一页。
隐隐光芒之中,三名老者的身形渐渐隐去,等到光芒散去,唯有葛长清手捧金丝布帛,站得笔直,立于大殿中央。
与寻常的风格截然不同,寻常时候天谕极为详细,洋洋洒洒至少有百字,但这一次,天道似乎是怒了,布帛之上只有六个大字,力透纸背。
“白听泉,必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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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山。
蒲叶禅师淡淡地看着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温止,低叹:“沧浪君,不如让贫僧来猜一猜,你为何连夜赶至贫僧这陋室,却只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对弈。”
温止已经许久都没有动过棋子了,听闻蒲叶的话,他将手中拈着的白玉棋子放回棋篓,紧皱着的眉头却没有丝毫缓解。
“蒲叶大师不如帮我猜一猜,为何我渡劫之后,却仍旧心神不宁。”
蒲叶轻笑,为温止斟了一杯茶:“依贫僧来看,沧浪君啊,心病。”
温止眸光渐暗:“那不知老友可有无破解之法?”
蒲叶摇头:“沧浪君,既然你还称贫僧一声老友,那我便实话相告,心病陈疾,还需要找着病根。”
温止微眯双眼:“这要如何找?”
蒲叶笑着:“沧浪君,你现在心里挂念着的是谁啊?”
温止垂眸,默不吭声。
蒲叶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皱纹深得快要刺进皮肤,眼睛也被眼周层层叠叠的褶皱包围,但奇怪的是,他一双已经苍老浑浊的双目中,却折射出了满含智慧的光。
他像是看穿了什么,轻声道:“沧浪君,恕贫僧多言,你那新收来的弟子,情况如何了?贫僧听说他为了助你渡劫,身受重伤。”
温止眉头轻蹙:“蒲叶,此传闻你是从何听来?”
蒲叶望着温止一瞬间生动了许多的神色,了然于胸,轻笑不语。
“沧浪君,我这佛门重地,讨论感情之事向来都是要严格禁止的,但今日,老朽为你破个例吧。”
温止并不领情:“既然让蒲叶大师如此为难,那温止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哎……沧浪君,你怎么就听不懂贫僧的话,当局者迷,唉算了算了,沧浪君,你那弟子,可还叛逆?”
温止垂眸:“他似乎是还对我抱有警惕心,渡劫归来之后,就与我生分了许多。”
蒲叶眉头紧拧:“沧浪君,你可否与他说了什么?”
温止淡淡扫他一眼,随后将他如何劝诫白听泉注意安全,远离危险的话讲给了蒲叶听。”
蒲叶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了,他笑了笑。
温止问道:“老友为何要笑?”
蒲叶摇摇头:“贫僧笑你看不穿呐,沧浪君。”
温止蹙眉。
“沧浪君,贫僧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能答上来,你的心结便也解了。”
温止颔首:“老友请讲。”
“沧浪君,你果真,只将你那小徒弟,当成普通的弟子来看吗?”
温止眸光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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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溪镇。
一红衣少年背上背了一把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长剑,这剑不起眼,但是这位少年却惹眼极了,一双眼睛圆而润泽,他的眼尾似乎天生泛红,望向人时,总是含了些情,又水汪汪的,惹人喜欢。少年明明不大的年纪,却与这一身红衣相衬极了,红得利落干净,如火,似霞,明艳张扬,却丝毫不叫人烦。
少年小口地吃着油纸包的糖糕,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时刻打量着街上来往的行人。有一只羽毛绚丽的鸟骄傲地挺着小胸脯,站在白听泉的肩上,就好像这都是他打下来的江山一样。
这便是再三叮嘱魏薰留在琅剑宗为他照顾好白白,也不许将他下山完成悬赏这事告诉别人,自己赌气下山来执行任务的白听泉。
他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洛溪镇中满是甜味的空气,笑开:“自由的味道。”
鸿羽小绿豆眼眨了一下:“主人,沧浪君也没囚禁你啊。”
白听泉的脸垮了一瞬:“这不一样,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沧浪君。”
鸿羽:“……”
鸿羽歪着头疑惑道:“主人真的不打算告诉沧浪君一声吗,如果遇到了危险怎么办啊。”
白听泉随手将油纸扔到了垃圾桶里,道:“不是还有你吗?”
鸿羽连忙扇起了小翅膀:“不行不行,主人我还没恢复,连人身也变不了,我不行的。”
白听泉撇撇嘴:“放心吧,也没真指望你。”
白听泉在出发之前,将黑色悬赏令上的内容恨不得读穿。
其实内容很简单,除妖,救人。
悬赏令上写的是鬼。
白听泉不认同。
但怎么除和怎么救就都很有讲究,发布悬赏的人胡近镖是洛溪镇当地的富贾豪绅,独子却在一个月之前忽然卧床不起,意识混沌,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急坏了胡近镖,求医问药都没问出个结果,这才不得不花费重金向琅剑宗送去了一张黑色悬赏令。
若是胡老爷的儿子只是昏迷不醒的话也没什么大碍,也不值这一张黑色悬赏令,坏就坏在胡少爷晚上的时候会忽然爬起来吃人,生吞活剥,无人能拦,而且力大无穷,狂躁无比,听说已经有两个小厮被他吃了,但第二白天还是昏迷,满身的血和碎肉,躺在床上,毫无意识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
都说胡少爷是被鬼附身,但白听泉来看,更多是妖物作祟,怨气够足,才会如此。
胡少爷手撕生肉,茹毛饮血的模样,大抵是极其可怖的。
但白听泉心中有数,坊间传闻有多离谱他也是见识过的,恐怕至多也就是深更半夜胡少爷会忽然暴起打人,有些血腥罢了。
不然,不管是魔宗还是妖物,都没有这种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生吃活人的本事。
白听泉收了心中思绪,缓缓朝公告栏旁走去。
公告栏旁围了许多人,他们都在对胡老爷的那张告示议论纷纷,告示上面明码标着价,若能治好他的儿子,奖赏黄金万两。
告示贴了得有两三天,黄金万两虽然诱人,但没江湖方士敢去揭榜。
都怕砸自己的招牌。
白听泉拍了拍前边挡住他视线的人的肩膀,喊道:“阁下,让一让让一让。”
听到喊声,众人回头,发现是一位眉眼精致的少年,少年除了身后背着的那把剑有点唬人以外,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到底还是让开了。
白听泉见这些人半晌才让路,也没怎么在意,直接穿过人群,扬手,干净利落地揭了榜。
众人哗然。
“小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有那本事吗?”
“是啊,别见钱眼开,这钱你挣不了。”
人声在一瞬间到达的嘈杂的顶点,而守在公告栏旁的老者原本昏昏欲睡,在听到有人揭了榜之后立刻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盯准了白听泉。
他心中虽然对白听泉小小年纪就揭榜的勇气给震到了,但对白听泉的实力也很是怀疑,但表面上也不敢怠慢,忙躬身钻进人群,走到白听泉面前,颤声道:“这位小仙师,就是你揭了悬赏的布告?”
白听泉挑眉轻笑:“是我,难道是还有什么讲究吗?”
老者连忙笑:“不不不,小仙师误会了,还请您随老朽来一趟,见一见我家老爷。”
白听泉伸出手:“请。”
白听泉直接无视了周围众人的目光,坦然地跟着老者向胡府走去。
等到了大厅,白听泉才发现已有两人在同胡近镖讲话了解情况。
这两人白听泉都不认识,但看他们腰牌上的字,该是云流宗的人。
云流宗规模不小,是近些年来新崛起的宗门,颇受当地人的认可,只不过原著里着墨不多,但按照它的发展轨迹来看,是有望在百年千年之后跻身于几大宗之一的。
只不过现在它还是需要依附于琅剑宗才能生存。
老者叫了胡近镖一声,他转头,看见白听泉,忙断了和那两名弟子讲话的话头,问道:“这位是……”
老者解释:“是揭了榜的小仙师。”
胡老爷忙作揖:“失敬,敢问这位仙师如何称呼?”
白听泉眼珠转了转:“我姓白,叫我白昕便可。”
胡近镖便道:“那还请白小仙师在旁稍坐,这还有两位仙师在和我了解情况……”
却忽然听得一位稍矮些的“仙师”不满地道:“白小仙师年纪是有些小了,但样貌还算不错。”
言外之意就是白听泉仗着样貌好就出来招摇撞骗的。
高个子的名叫钟息,他微微拧眉:“于夜,别乱讲。”
训斥完于夜后,钟息又无视了白听泉,看向胡近镖:“胡老爷,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刚才您所说‘吃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听泉耸了耸肩,这钟息嘴上说着客气话,行为上却还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副高傲的样子。
胡近镖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白听泉,哪边都不敢得罪:“白小仙师……”
于夜又道:“喂,小子,我们是云流宗的,这事我们已经揽了,这件事危险,还是交给我们这种正八经的宗门来处理,劝你不要掺和进来为好,别到时候你再因为这点钱丢了命……”
于夜在说到云流宗的时候,还颇为得意地看了一眼白听泉。
钟息拧眉打断于夜,像是个执着的老头,他转头看向胡近镖:“依我所看,令郎或许是被怨灵附身,那怨灵怨气重,令郎根本自己做不得主……”
白听泉挑眉,重重一声将剑放在了身旁的檀木桌上。
剑放到桌上的声音沉厚敦实,一听便是把好剑。
于夜和钟息听了出来,彼此对视一眼。
更加笃定,白听泉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历练的小公子,本事不够,但一身家当倒还够档次。
白听泉笑着问:“我插句话,你说是怨灵附身,怨灵附身多是为报仇,就算是他们附在了死尸上面也会让死尸跳起来蹦两步,那你不妨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怨灵附身能让宿主连着躺一个多月都不动的?这什么怨灵啊心这么善,好不容易附身一次就为了让宿主睡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