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一番打斗过后，小院终于回归平静。
“福安，你去打水。”
“福临，你去扫地。”
“好嘞，姐姐们！”福安与福临语气轻快，刚刚的打斗有惊无险，还好主子没事。
绿竹和金蝉轻声指挥小太监洒扫。好在小院里就有一口井，打水毫不费力，地上血污很快冲刷干净。
若是忽略那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只是下雨打湿了地面。
至于青衣的尸体怎么处理，慎行显然对此驾轻就熟。扛起青衣正要出院门之时，他回头看了眼梁玥，她正窝在一群人中间，乖巧坐着，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还算镇定安全。
低头看着自己衣裳褴褛，满是血痕，他犹豫了一瞬，终是未发出声音，扛着尸体便出了院门。
镇定安全又乖乖巧巧的梁玥被众人围着，拿药的拿药，捂汤婆子的捂汤婆子。
因平日里她为人和气，又从现代而来没什么主仆之分，伺候的人习惯她没什么架子，和她关系倒是挺好的。
这会儿你一嘴我一舌的，围着她叽叽喳喳，试图冲散她的恐惧。
“主子，还好这次您没事儿,不然司公可饶不了咱！”
“银杏姑姑，主子这样怕是得请太医过来瞧瞧吗？”
“对对，伤口要包扎，还得喝点安神汤，不然主子铁定做噩梦！我当时都吓死了。”
“可不是呢吗？，我看你差点尿裤子了。”
梁玥听着耳边的对话，感受到身边人的善意安抚，却并没有感到死里逃生的庆幸，只觉得聒噪，将她头吵得生疼。
翠微
她脑子渐渐清明，缓缓拨开围绕她的人群。
福安和福临正抬起翠微要运出宫时，便看到他们主子拖着身子一点点挪了过来，周围人被低气压震慑地不敢说话，只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梁玥如同煞神一般，福临与福安急忙将翠微放下。
此时的梁玥看着翠微苍白的脸，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穿越前临死的时候，胸口绞疼，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翠微”
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擦掉对方脖子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豆大的泪滴从脸上划过。
她只觉得心口好疼，疼得站立不稳，于是索性就这么躺倒在翠微身旁，任由自己团成虾米模样。
小院里寂静无声，梁玥呜咽的声音虽小，却敲在了周围太监宫女们的心头，都眼眶湿润起来。
明明翠微在她们这些人之中，是被隐隐排斥的。
她粗俗、没有规矩、不知根知底，可她不知怎的入了司公的眼，连慎行与谨言，即使对她有不满之处，都明里暗里关注提点着她。
都是奴婢，她何德何能呢
看着梁玥躺在湿淋淋的地上，泛着粼粼波纹的绣牡丹碧霞罗裙脏污湿泞不堪，失了鲜亮，头发凌乱脏污，珍珠发饰撒了一地。
再没有比她更为狼狈的主子了。
可看着她如此不顾体面地为了翠微的死而发泄悲伤，倒是真心羡慕酸楚。
宫里哪有真情，能有人在自己死的时候真心流泪，这辈子也值了！
对于宫里主子们，他们只是物件罢了，死了赶紧拖走，不得碍了眼。
哪怕为司公做事，能够得到妥善安葬，家人以后能得到庇护，仅此而已，谁会去奢望更多？
这么说来，其实翠微死得真的值了。
“主子，翠微忠心，定不肯您如此伤怀，您”银杏眼神担忧，蹲在梁玥身边轻声说道。
之前青衣劫持的时候一激动，手往里稍稍割了割，当时不显。可此时梁玥过于激动，哽咽痛哭不止，脖子僵直用力，连额头上都隐隐可见青筋。
现在已经能看到她伤口也不断往外流血。地上脏污湿冷，冬天本就严寒，很容易邪寒入体，这可如好是好。
人死不能复生，在宫里见到死人的多了，银杏不像那些宫女太监们一般，还有这那些不切实际的感伤。她看着温柔可人，其实心早已坚如磐石。
看着翠微决然赴死，她和金蝉她们除了一丝惊讶——竟是如此忠心，怪不得司公会选她，剩下的便只有理应如此之感，
毕竟，如果换成是她们，也会这样做，主子如果出事，凭司公的手段，他们这些伺候的一个也活不成。
但对于梁玥来说，她体会过被父母亲友推出去的感觉，她早习惯。但被人用生命保护的经历，却是头一遭。
正因如此，她知道这有多珍贵。
想到当时翠微拿起火炭的决然，她坐起身，眼神缓缓移至翠微双手。
那双手很不好看，长满冻疮，又粗糙又黑黢黢起皱，又肿。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起了厚厚一层茧子，才能紧紧握住火炭而非条件反射扔出去。
梁玥轻轻翻开那对手掌，只见满是焦痕，血肉模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本来已经稍稍止住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本来压抑着哭声，变为嚎啕痛哭。
祁临安听到报信赶回来，一进门便看见梁玥跪坐在地上哭泣，当她抬头看过来时，眼神里的脆弱令人心惊。
“我不许她死！”她嘴唇蠕动。
“祁临安，她本不该死！”她看着面前男子，执拗喊道。
银杏她们低着头，惊讶不已。这是在质问司公为何没处理好青衣，让他闹到这里，主子竟敢对司公如此不敬
祁临安倒是理解梁玥此时的崩溃。她这是以为因为她的到来，蝴蝶了剧情。
她怪上了自己。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梁玥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到来，也许祁临安就不会抽风将翠微调到她身边。有些事，她不愿去想，却也模糊能感觉到什么。
翠微手上的冻疮提醒着她，一切皆因她而起，她无法责怪上祁临安。
她一直都知道翠微双手长满冻疮，那双手，将会在与女主相见时得到她极为细致的描述。
而翠微的手，便是长成了她所写的丑陋模样，不仅如此，每到冬天她都要忍受极度的痛痒。
不这样从一点点小事上着手对比，她怎么能黑化呢？
毕竟她们俩是真假千金啊，没有对照组的女主，就像红花失了绿叶衬托，看着有什么滋味儿？
不够坏的真千金，如何能让假千金得到身边所有人的喜爱，得到读者的接受包容？
翠微到她身边伺候，她对她其实隐隐保持距离的。
她不愿接受祁临安的悲惨结局，会去思量身边这些人没个好下场该怎么办。但是这里面并不包括翠微。
祁临安虽是反派，但他从没伤害过她的女儿，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无辜的美强惨。
他只是挡了路而已，说白了就是小说里得有这么一个反派立靶子，坏得人神共愤，有理由让女主高举正义之旗，站在道德制高点，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他同时有一张帅脸，是她第一眼见到的人，给了她庇护。
因此，她很难不对祁临安产生好感，但她做不到喜欢翠微，她与女儿天然对立。
平时翠微看到银杏绿竹她们的葱白玉手，总有些自惭形愧，将手藏得严严实实，现在不用做以前的粗活，永远只微微露出指尖也不妨碍什么。
其他人对她并不那么友好，只心照不宣地当啥都看不见。
而她可以敏锐发现绿竹喜欢喝顾渚紫笋后将茶分出来给她们随意饮用。
又如何发现不了翠微的冻疮，一瓶膏药而已，偏偏她选择不闻不问。
直到翠微躺在面前，看着那双手。
悔恨、自责、悲伤，种种情绪汹涌而来，将她淹没。
轰隆
冬雷震震。
京城冬天，向来只干打雷，不下雨，要么就是下雪。
未曾想好不容易天气晴朗，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水倾盆而下，城里城外的百姓纷纷拿出家里器皿，即使屋子简陋会漏雨，湿冷得仿佛住在山洞，却依旧开心不已，有了这么一场雨，至少在初雪之前不用担心没水喝了。
而与百姓的开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宫内某一处小院，一女子脸上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怎么淋也淋不掉悲伤。
梁玥望着天空风雨翻滚，忽有所感。
她闭上眼睛，虔诚合起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