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事本无对错
那天下午是我最后一次运货。过去我总觉得运货是个痛苦的过程，想要快点结束，能够早点回场地。可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了，之后想必不会再回来，便觉得有些莫名的感伤，反倒是希望时光再慢些。
我想，去了上海之后，这个盘子老大会让其他人顶上，等我从上海回来时，已经过了半年时间，那期间不知会有多少变数，所以这应当是我在这的最后一天。
我坐在卡车副驾驶座，透过玻璃往外看，车水马龙，大楼林立，那每天都会经过的浙江师范大学，都使我陷入阵阵不舍的情愫中。
今天的运货很顺利，没有突发情况发生，时间也十分充裕，不用生死时速在厂区里提拉着起重车乱窜，我们没有超时，一切都井然有序。回到场地，老大和阿鹏等候我多时，我们下馆子，算是替明天就要分别的我送行。那晚我和阿鹏喝了个痛快，老大在一旁看我俩打打闹闹，偶尔不自觉地微笑，显得轻松又自在。
晚饭结束，天空又飘起了雨，老大突然想起什么，让我们三人先回去，他自己独自撑伞去往场地。当我和阿鹏、小鱼回到住所楼下的时，他俩在楼底的角落发现一只被遗弃的白色小奶猫，此刻外面大雨倾盆，小猫全身湿漉漉的，冻得瑟瑟发抖，阿鹏脱下衣服光着膀子将小猫裹上带回住处。
我洗过澡后敲响他们的房门，小猫此刻躺在小鱼的怀中，阿鹏也洗完澡换上睡衣，打开一袋牛奶倒在碗里，喂那只小猫喝。
“要养下它吗？”我蹲到阿鹏身旁，看着这只乖巧的小家伙问道。
阿鹏用纸巾把小猫嘴边的奶渍擦干净，将它放到大腿上看着，脸上有些犹豫。
小鱼靠在床上说：“我前两天每次晚上从外面回来，都能听到它在附近的叫唤声，估计被丢弃了，今天暴雨它就躲在我们楼下避雨。”
“我挺想养它的……”阿鹏看着小猫神情温柔道，随即回头用目光咨询着小鱼的意见。
小鱼思索片刻说：“阿肆之后就走了，我假期马上也要结束了，得回江苏，你一个人每天要去看场地送货，有把握照顾好它吗，如果没有把握，又何必给它希望呢。”
我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其实我心里是希望阿鹏能收下它的，同时又清醒地知晓，上天赋予了同情与怜悯这份情感，能够带来许多有意思的事儿，同时也会酿造许多悲剧。我明天就要走了，无权决定这些东西，决定权在阿鹏手上，所以我作为第三人旁观者，不能煽风点火，静静看着就好，我想。
是啊，如果之后没法好好照顾它，这样一时兴起的收留，才是不负责的吧。在还没养出情感时，仅是今晚给予它一个休息的住所，明天雨停了便放走它，这样阿鹏自己也不会太难过，没过多久便能释怀。但倘若收养下来，有了感情，之后出了变故要将他们割舍时，对于双方仅存的只是痛苦、无奈。
“阿肆……你说我要不要养……”阿鹏犹豫不决起来，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怀中的小猫也应景地睁着无暇的大眼睛打量我。
我心软了。皱了皱眉，神色间透露出几分无可奈何，还是没忍住对他说道：“要不……养了吧，你如果有能力的话就养下它，总比让它在外面饿死好。”
“可我自己现在也居无定所啊……且不说之后我会不会继续在这里干下去，过年过节回家也带不走它，这里也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寄养，我怕这时候养下来，后续我没法对它负责，不是更不公平吗。”阿鹏叹了口气说，依旧无法下定决心。
“阿鹏，放它走吧，喂完牛奶就让它回到楼道，让它的生命按原先的轨道运转。”小鱼盯着阿鹏认真道。
小猫歪了歪脑袋，亲昵地蹭了蹭阿鹏，阿鹏表情顿时阴晴不定。
“下不了决心的话，就掷硬币吧。你和它也挺有缘的，你看你今晚睡衣上印的都是猫咪。”我从口袋掏出硬币放到他手上说道，“其实抛出硬币的一瞬间，你自己也清楚该如何抉择了不是。”
阿鹏看着手中的硬币，犹豫了很久，最后索性一咬牙，将硬币抛向空中说：“如果是字，就留下！”
硬币在空中翻转，落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旋转起来，阿鹏紧张地盯着，直到硬币稳当停下，将字的那面展现在我们面前。
“呼……”阿鹏似乎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微笑，但他马上又收起笑容，皱起眉头拿起硬币打量着，手指不断摩搓着硬币上的纹路，嘴里嘟囔着：“阿肆……要不还是现在放了它吧，我自己还没安定呢，又怎能背负它的未来呢。”
我们沉默着，猫咪从他怀中钻出来，趴到地上自己舔起了碗中的牛奶。小鱼从床上翻身下地，对阿鹏说：“你再丢一次，我看着。”
阿鹏不拖沓，将硬币抛起，硬币这次也十分果决，没有花里胡哨的旋转，坦荡荡地将字面展现在我们三人眼前。
“你俩看来是真有缘，两次了，就是要你养下它啊……”我摇着头说道。
小鱼盯着硬币看了好久，显然也是理性分析着要如何处理。阿鹏则看向一旁安静舔食牛奶的小猫，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
“最后再丢一次，要还是字，我们就收留下它！”小鱼咬了咬牙将硬币拾起，放在阿鹏手中。
阿鹏做了个深呼吸，最后将硬币高高抛向半空，硬币落在地面后向前滑了一段，小鱼怕硬币滑跑，就用手轻轻挡了一下，硬币转悠几圈后躺下，露出花面。
“待会儿把它放在楼道吧，也许会有其他好心人收留的。”小鱼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碰了！你要是没碰可能就不是花！”阿鹏突然激动起来喊道。
“你看！你分明是想要养它的嘛！所以你希望是字！”小鱼也看着他提高音量说道。
阿鹏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一旁喝完奶，在地上打滚的小猫。我半蹲着凑到小猫身旁，顺着它娇小的身躯轻轻抚摸着，心不知飘往何处。
我们的每个选择都必将给未来带来变数，无论做了怎样的选择，都无对错。所以，董小姐捡到当时流浪的我，玩腻后再放生我，给我自由，也不是错的吧。我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相处时光，只是刚被抛弃时的我会心生怨恨，无法理解既然要相爱，为何不能一爱到底。可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她在你最艰难的时候给予了你那时最需要的关爱，所以也不必去纠结评判对错，埋怨她没能坚持到底呀。这只小猫此刻就面临与我过去同样的处境，不是么。
啊……突然就触景生情回忆起了武夷山那些事，南平呀……忆南平……意难平……
“阿肆……还是放由它去吧，你替我把它放回原处吧。”阿鹏最终还是站起身做出了决定说道。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抱起小猫拧开门把手，将小猫带下楼去，最后在底层楼道找了个舒适且相对温暖的角落，将它放下。小猫抬起头看着我，喵呜地叫了几声，我又找了块毯子围在它身旁后，便不再看它，转身离去。
这样就好。
这样便好。
我也算是有前车之鉴的人，应该狠下心，在阿鹏犹豫时就替他做出这样决定的。
我回到阿鹏的房间，阿鹏正吨吨吨地猛灌水，小鱼重新靠在床头刷起了手机，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阿鹏喝完水看向我问：“搞定了？”
我点头说：“嗯，简单弄了个小窝。”
阿鹏舒展着身体，似乎终于安了心，若无其事拆开一桶泡面泡了起来，兴许是想用食物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糟心。我则静静退出房间关上门，回到隔壁的房里，靠墙望着天花板静静坐着。
困意涌了上来，恍惚中我睡了过去。不知多久，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我迷糊地打开手机，是老大打来的。接起电话，老大让我过去场地帮忙卸货，最新的一批水果到了，我虽然奇怪这么晚的时间怎么会有水果，但也没有拖沓，当即应下，起身赶往场地。
到了批发市场我们的场区，一辆大卡车早已等候多时，尾部闪亮着双闪灯，一群工人正上上下下将泡沫箱一件件往下搬。老大在一旁盯着他们卸货，我走到老大身旁问：“新到了什么水果？”
老大递给我一支烟说：“青枣和哈密瓜，这两款比较好处理，不会像之前李子出现大批溃烂的情况，质量也是严格把关的，而且目前这块没人在做，我要在下周把销量打上去。”
我叼着烟，双手叉在腰上，看着堆积如山的果箱，不自觉露出笑容说：“看来，有人要吃苦头了。”
老大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本来没想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向来是持着做人留一线的态度，可周姐不给面子，做的太过火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和她当对头，只想友好相处，但人家不这么想，就把你当对手在背后玩阴的，没办法，已经仁至义尽，忍气吞声一个月了，再不出手就真的被人当软柿子捏烂踩在脚底了。”
“嗯哼。”我吐出青烟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说：“今天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松点，别太大压力。我上去把起重车拉下来。”
“电梯的货梯经常会卡，你注意点。”老大扭头对我说道。
我比了个ok的手势，乘着电梯上到场地拖了两辆起重车，没有坐货梯，而是乘通用电梯下回楼底，拉到卡车旁，但老大却不见了踪影。
我打了老大好几个电话，语音提示都在通话中，最后一个终于接通，但却没有任何声响，几秒后自动挂断。我心底一下升起不详的预感，边回到电梯位置，边呼喊着老大，正当我准备从楼梯上楼时，货梯的电梯井内传来老大的声音。
“一肆，我在货梯里面！电梯卡住了！”
我急忙转身趴到电梯门上喊道：“按键有反应吗？上面的报警系统呢？”
老大在里面喊道：“这里的求助电话我打了，对面那个女的脑子不太清楚，和我叽歪了老半天，尽说些没用的。电梯好像卡在半空了，而且一直在晃，我没事，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管理员陈哥，让他过来帮忙。”
“你等着！我去找陈哥！你稳住啊！”我让自己冷静下来，脚步飞快动起来，一下冲上三楼，满层寻找着陈哥的身影。在我跑遍整个楼层无果后，我又回到楼梯间，准备下楼问老大情况，这时整个货梯突然传来“咔呲”的诡异响动，紧接的就是“嘭”的一声撞击的巨响。
我心一惊，手背发凉，慌忙跑向楼道，从楼梯上一跃而下，三步作两步往下狂奔，大喊老大，希望听到他的声音，却无人回应。
慌慌张张冲到一层时，拐过楼梯口的盲区，发现老大那矫健的身躯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正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背后是悬挂半空，半开的电梯门。
“妈的，电梯突然又颤了一下，往下掉了几米再卡住。我想着试试能不能把门掰开，没想到还真成了，掰开以后发现电梯刚好挂在一二楼的中间，留了半窟窿口子给我，我就翻出来了。”老大满脸平静云淡风轻地对我说道。
“靠！”我爆了个粗口，对着他肩膀狠狠锤了一下说：“你丫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吐出一口气，拍着胸口的位置微微喘息。
他笑了笑摆手安慰我道：“没事。刚开始在里面卡住的时候还真有点慌，后来一想，最多吊在二楼，就算砸下去我也死不了，也就放开手掰电梯门了。刚刚还提醒你小心货梯，自己倒是卡进去了。”
“你是真牛逼。”我又舒了口气，上前抱住他说道。他拍了拍我的后背。
随后我俩相视一笑，一人拉了辆起重车把货拉往更远的一个货梯，将水果都运到了自己的场地。
搬完我俩回到住所，先后洗完澡后躺在床上。老大倚靠着床头，不知想着什么。
我突然想到一些东西，于是开口说：“和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儿，我是这么想的，你刚刚被锁电梯里，一开始慌乱无措，然后试着打了求助电话，发现无果，别人帮不了你，最后想着摔不死，索性奋力一搏，将电梯门硬生生撕扯开来。今晚这经历是不是很像当下你这段时间的境遇。”
老大愣了愣神，随后挑眉撑起身转过头看向我，眼瞳不再浑浊，而是透亮。
我冲他打了个响指继续说：“所以接下去，你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拿下这块盘子，成功在这打下属于你的另外一块企业。就像你刚刚靠自己破开电梯门翻身跳出电梯井那样，我相信你最后一定能够成功破局。”
老大往后挪了挪屁股，靠在床板上支起一只脚，将左手搭在上面缓缓开口：“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你们了，主要没经验，第一次尝试这个领域，做了太多无用功花钱去买教训，也把很多时间浪费在本不属于我们的工作上，让你和阿鹏也折腾的够呛。”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在洁白灯光的映射下，我看到他眼中竟然有些湿润。这个在我眼中一直是强悍铁血的男人，此时展现出我不曾看到的柔软的一面。
老大挠了挠杂乱的头发继续开口说：“之前什么事都熬过来了，我们刚来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头。但是我真没想到我们的善良，最后换来的依旧是其他人的不信任，哪怕我们把真心交代出去，他们也对我们保持时刻戒备，还在你背后下绊子玩命捅你刀子。”
老大顿了顿，继续开口：“你说我们刚到的时候周姐对我们多好啊，我们那时候相互帮助，度过难关。谁知道那个女人城府这样深，原来心底一直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其实再怎么难，累点苦点，我都觉得没什么，你俩一直陪着我也没有怨言，但那女人突然暴露出本心对付起我们的时候，我真被创伤了，我一直觉得她人挺好的，也很善良，可我错了……”
我深吸一口看向老大说道：“嗯……我知道，最难过的莫过于被信任的人反水背叛。但世事本就无对错，角度不同罢。其实也能理解她，毕竟人家在这干的好好的，我们突然空降，周围的人也都对你所展现出的强大商业布局而感到后怕，暗地都说你是狠角色，要联手对付你。饼就那么大，大家都不想有人来多分一块，何况是像你这样强力的对手呢。就像你说的，这里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我们抱着仁义道德的心，想要与他们和平共处，互帮互助将盘子做大做强，大家一起赚钱。但他们理解不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那便试试吧，谁强谁留下。”
“已经打响了，他们没有胜算的。”老大冷哼一声，凌冽的目光又突然黯淡下来，继而缓缓开口：“其实我彻底奔溃，是那天晚上周姐反水后，我们被迫收拾着残局。你和阿鹏收拾完场地，连回来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躺在破编织袋上睡觉。看到那幕时我陷入深深的自责，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当时就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要让你们跟着我受这种苦，这不是我带你们过来的初衷啊……”老大说到这，语调低沉。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让他放心，然后将一旁床头柜的乌龙茶饮旋开递给他说：“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阿鹏都觉着跟着你，值得。我走后，你们一定可以打破最后的瓶颈，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