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郭
王凯十分滑稽地一手小甜筒一手大甜筒,一旁的我旋转着手中的新品红豆麦旋风。我俩招摇过大街,惹得旁边屁大不点的小孩们一阵眼红。
王凯有些诧异地看向我说:“我这习惯你竟然还记得。”
我咬着勺子说:“忘不了,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习惯我不记得。今天晚饭都下了血本敞开肚子吃了,不得给你锦上添花再添上些甜品呀。”我顿了顿,接着说:“你逢过麦当劳必吃甜筒,何况是新品,你总喜欢第一时间尝尝的。”
王凯出神片刻,说:“没想到那么小的事你还记得。”
我拿起麦旋风轻轻碰了一下他手中的大甜筒说:“永远年轻,为我们各自的未来。”
他停下舔右手的小甜筒,举起还未舔过的大甜筒狠狠舔了一口以作表示。
我们沿着喧哗的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道路两旁店面闪烁着各式的彩光,道路中央车流交汇经久不息,我俩走在人行道上,身旁的电动车也如机动车道的车流一般经久不息。
电动车掠过身旁时带起的气流一阵一阵,让我在这个冬意浓浓的季节里感受到专属夏天空调般的飒爽。
我又一次轻巧躲过一辆电动车后,说:“这里车子都不让人,这可是人行道。”
王凯撇了撇嘴见怪不怪说:“早和你吐槽过这的电动车出了名的野,小车都得绕着他们走,何况是人。在这哪还有什么人行道。”
我点了点头,说:“确实,他们只是坐在载具上,还是人,得走人行道。”
如果这道足够宽,应当也会有更多的载具加入其中。我不切实际想到压路机行驶在人行道上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又走了一会儿,王凯突然扭头看向我问:“你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了吗,今年六月你不就毕业出来了。”
我微微摇头,没有回应。
王凯接着问:“上海那怎么样,之后还回去吗?”
我点上一支烟,也递给他一支,说:“上海挺好,机会很多,生存下去没问题。但是生活在那,难。生存和生活是两码事。”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没有再过问。
我的专业是保险学。回来前我才了解到那些没有出省的同学,他们实习的待遇奇差,虽然有包住宿,但只有一千四的薪资,学校把他们送往校企合作的公司,让这些实习生充当合作企业的工具人。
于企业而言,这些实习生听话懂事上手快,成本低性价比高,它们不用大费周章去社会招聘那些低学历人员。于学校而言,解决学生大四实习这一必要流程么?这里暂且打个问号。所以不管企业还是学校,校企合作是很有必要的,一举两得实现共同富裕。
当时我去上海的目的很纯粹。正所谓钱难赚屎难吃,我想看看自己的专业到社会能吃上什么味道的屎,同样福建与上海两处实习地点,我自然选择去平台更大的上海,即使我知道此行孤身前往远方会遭遇许多艰难险阻,但最终还是扛下了来自亲朋的劝阻一意孤行踏上行程。
保险公司门槛并不高,所以在公司内我们教育水平的优势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上手速度还是销售能力都比同期进入的社会人员要强上不少。那段时间我凭借着个人能力每个月打底能有六千,相较大部分同龄人来说算得上不错,毕竟只是作为实习生而非正式员工。若这样的薪资待遇是在福建,我做梦该笑醒,但参照上海便显得残酷了些。
通过实习期间的观察,我发现保险这份工作的上升空间很狭隘,即使花三年往上爬三个职位,依旧还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
正如在上海d公司时舍友老郭所言,保险现在的电销,只适合三十四十岁的人入行谋生。它不会给你带来太多实质性成长,更不会为你累积客户。
保险行业和其他行业不一样,客户是没法从这行带到下一行去的,除非你下一家跳槽的还是保险公司。倘若你想换个行业,你会发现自己在上一份工作中除了嘴皮子功夫其他什么都没学到,那功夫还只能运用在保险行业内,手头上的客户资源也用不上,这些对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致命的。
说起老郭,他原本与我都在d公司,后来实在忍受不了d公司恶心人的路子,便跳槽到另外一家不错的私企,我到他的公司看过,工作氛围很好,薪资待遇也不错,是我理想的职场,可我终究是不属于上海的。
在我要离去前的几天,d公司的员工宿舍合约到期,要迁往更远的郊区,距离d公司有二十多公里远。但我那时已经决定要辞职了,老郭正巧要在新公司附近租套房子,便提议让我最后几天一起住那,不用随d公司折腾,我思虑许久后应下。
从d公司公寓离开时我俩合伙玩了一手金蝉脱壳,因为d公司和员工宿舍所属公寓只是合作关系,公寓管理员在d公司合约到期后准备大赚一笔,用踢皮球的方式割走本属于我们的押金以及收取高额水电费。
我和老郭在d公司集体搬迁的前一天谨慎冷静与宿管斗智斗勇,最后成功保住自己的血汗钱,搬到了老郭租的距我俩公司都不远的十平小屋。
那里虽然小,但我俩住的很踏实。毕竟原d公司宿舍中有个奇葩,经常能以惊奇的思路触及我俩和另一舍友老胡的底线。
此外,寄生在d公司宿舍不断繁衍后代的蟑螂世家也是件令人困扰的事。我常有深夜从梦境中醒来,枕边趴着小强与我对视的经历,甚至有一次小强兄弟顺着我的腿深入短裤之中探索属于它的未知领域。我是习惯裸睡的。
如若这位强兄在家族里颇有威信,兴许能向族人们侃侃而谈自己踏足一片未知的黑森林,寻到一株陈年老树。我能因此三生有幸被载入它们的史册。
老郭租的房子显然不会让我这样有幸,那间房很干净。总之住在十平小屋的寥寥几日,是我实习期中最踏实快乐的日子,兴许也是老郭的。
老郭比我大五岁,在来上海前经历了重大生意失败。他年轻的时候是老板来的,也做过放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他说过去在广东去酒吧夜店带客户喝酒消费的时候从不看价格,刷卡便是,一晚少则几万多则十多万的肆意挥霍。后来他从广东迁到江苏发展,拿出所有积蓄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店卖电池,很不幸的是,店刚开没多久的某个夜里,店铺电路故障导致起火,店烧的一干二净,第二天一早老郭到时,面前只剩一堆焦黑的破烂。
老郭因此负债几十万,随后没多久,他的女友也抛弃了他。
那之后他患上严重抑郁症,曾一度想要一走了之结束这一生。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最后从黑暗走出,到上海浦东与我相遇相识,相爱相杀。
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里,我回忆起的尽是他洒脱大笑的模样。
他总把一句话挂嘴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北宋张载的横梁四句从他口中脱出,豪迈中又多了几分痞气,有种万丈豪情的气势。
我是今年1月1日辞的职。从d公司辞职后,我想之后不会再从事保险行业,至于在上海换份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对于孤军奋战死熬死撑的我更加没有意义。没有任何关系背景,光靠自己想要在上海生活,从底层向上爬最后买车买房,希望渺茫。
在那里,兴许我努力至死也买不起一块坟地入土。相比之下福建机会多些,这里至少还有买房买车的希望,彩礼虽是贵些,但咬咬牙应该还是能凑够一个媳妇儿的。
于是从d公司辞职打算回福建的我便没想毕业后再回上海。当时还在上海,老郭知道我这个想法后很难过。他对我最是不舍,也许是离家在外,很少能找到像我这般臭味相投,能产生深刻共鸣的同类。
当然,我也舍不得他,所以离开前一晚,我履行了初到上海与他的一个约定,把泡澡按摩一条龙给他安排得妥当。他对这次服务十分满意,若不是我看上的技师被他搂走,我应该也是万分满意的。
那晚给我俩服务的小妹很年轻,姿色都还不错,只不过我更喜欢被老郭搂走的小妹47,她比较像江南姑娘。而服务我的小妹09是一东北姑娘。我俩趴在床上,俩技师分别在我俩的背上按压捶打着各个穴位。
我双手环抱枕头,把头搭在枕头上趴着,感受来自后背的劲力,缓缓开口道:“怎么样郭总,离别礼物还满意吗。”
老郭以相同姿势趴着,哈哈大笑说:“可以可以,破产后不知多久没来过这种场所了。”
不料他背上的小妹47被他大笑颤得脚上一滑,一屁股坐他后脑勺上,赶忙起身连连道歉。
老郭笑着连连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
我在一旁吐槽说:“妹子你别管他,他心里美着呢。”
老郭摸了摸后脑勺装傻充楞说:“嗯?发生了什么?”
俩小妹在我们背上偷笑,紧接着我脚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惹得我不禁“嘶”了一声。
小妹09急忙道歉说:“抱歉抱歉,光顾着笑,没控制好手劲。”
老郭搁一旁憋着笑,还治其人之身说:“妹子你莫管他,他就是瞎哼哼,心里其实美着呢。”
我佯装生气瞪他一眼:“这能一样嘛,小心我给你丢这,让你付钱。”
老郭贱兮兮地装可怜说:“妹妹们,这个人好狠心,怎么办呀,你们可以收留我吗。”
47和09纷纷点头说:“好呀好呀。”
我不禁摇头感叹:“长得帅就是好呀。”
老郭得意地笑了笑说:“这就是魅力。”
09开始揉起我的肩膀,她问:“今晚是小哥哥你买单吗。”
我点了点头。
09笑了笑说:“你对你朋友可真好。”
我说:“他是我儿子。”
老郭微微摇头说:“唉,有钱真好,儿子多。”
我打趣说:“郭总别感慨了,到底谁有钱,谁是老板没点数了是吧。”
老郭感慨道:“辉煌时刻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呀……对了,你前女友的故事上次还没说完呢。”
我挑了挑眉说:“你指哪一个前女友。”
老郭故意提高声调说:“哎哟呵!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
我说:“没错啊,那么多个,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个。”
老郭说:“就你大学里的女孩子,上次喝酒时候说的那个。”
我故意刺激他说:“我就是大学才开始谈的那些个啊……”
“哎哟呵!”老郭说着佯装要爬起来捶我。
他背上的47一把按住他说:“哥哥!别激动别激动!”
我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小妹别紧张,老郭也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小妹47的小臂示意我俩在开玩笑。
47给老郭按着肩膀,眼中闪着星星看向我问:“大学是不是特别好玩?”
我和老郭异口同声说:“好玩。”
随后我又补充说:“比较自由,可支配的时间多,你可以奋进努力读书考证,亦或者自由发挥参加各种活动。”
我背上的09问:“听说大学很多情侣都经常出去开房,真的假的。”
“真的,有的直接带回宿舍。”
47吃惊道:“啊?单人间吗?”
我习以为常说:“不啊,四人间,但舍友们都习惯了。”
“他们不会尴尬吗,还有另外三个人在……在……”a支支吾吾说道。
老郭搁一旁补充道:“在观战。”
47用力点了点头说:“嗯啊,三人在观战,两人在……在……”
我补充:“打扑克。”
47又猛地点头说:“啊对,两人打扑克,另外三个观战,他们五个不尴尬吗。”
我说:“各自有装窗帘,私密性是有的。”
老郭挠了挠头说:“那有什么尴尬的,那两个可以控制打扑克的频率嘛,丢牌的时候轻一些就是了。”
09疑惑道:“那床……”
我说:“铁索连舟。”
老郭很有默契补上:“同频共振。”
47捂着嘴说:“那也太耽误事儿了,另三个人还要睡觉呢。”
我摆了摆手笑着说:“这打得是扑克吗,打的是人情世故。”
09感叹:“就那么缺钱吗,这样多影响别人,出去开个房有多难。”
我说:“中华美德,勤俭节约。”
俩小妹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老郭丢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说:“可以说你的故事了吗,王总。”
我默不作声,点上烟吸了一口,直到烟雾吐出才缓缓开口说:“你是指董思思吧。”
老郭点头说,“对对对,就她。”
我眼帘微垂开始回忆,思绪随烟雾飘散。
过了一会儿,我才有些失神道:“董思思么……”
“我很想她……”
老郭没有说话,在一旁抽着烟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麻木片刻,直至手中的烟烫到手指时才清醒过来,这才把烟头插进烟灰缸看向他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无非是烂大街的爱情故事,没什么好说的。”
老郭也明白了什么,随即说:“那就不说了,就是上次喝酒聊到,你没说完,我还蛮感兴趣的。”
沉静一会儿后,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老郭玩笑式开口问:“你俩当时到哪一步了。”
我接上话,故弄玄虚说:“你猜。”
老郭一副贼眉鼠眼的样说:“有没让她变成“董湿湿”。”
我笑着“嘁”了声说:“得了吧,我这样的正人君子,没到那步呢。”
说到这的时候我不禁想,和思思还在一起时,她不反感亲热。相反,往往她更主动,我们经常在无人之处做些刺激的事,亲密时她倒也乐在其中。
当时的思思应该是湿湿了,但没能让她进一步成为董潮潮不免还是有些遗憾的。
09按着我的肩说:“哥哥,其实谈恋爱吧,男孩子还是坏些好。说实话,我身边有太多例子,女生反而喜欢主动一些的,要不怎么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呢,该到那步就顺水推舟,女人最不喜欢磨磨唧唧装腔作势了,只有两人发生关系了,才会越爱越深,毕竟作为女人,她已经把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了,只要你不是渣男玩玩作罢,她只会越来越爱你。”
我赞叹道:“哟,妹妹有故事呀。”
09羞涩摆摆手说:“都是听其他姐姐说的,但我觉得如果是我,真正喜欢的男孩子与我发生关系,我是不会讨厌的,会很开心。”
“嗯……”我和老郭同时拉了个长音望向对方,装作一副学到了的表情,但我们俩都知晓,男女感情自有天命强迫不得,这样心照不宣便好。
我知道,即便是那个在宿舍常把“坐上来自己动”挂嘴上,表面老油条,色字当头的老郭,心中也藏着不愿为外人道起的姑娘。只不过时间使然,我们都变了。
曾几时,我们也只为认定的那位红颜独守城池,容不得其他任何祸水殃城,不曾想最后深情被当事者随意践踏摒弃。曾经这里有望门庭若市,只因某人为守唯一的红颜,将其他所有人拒之门外,这里便无人再踏足。最后红颜潇洒退场,人走茶凉,仅剩空城残阁。
47有些失神地低声说:“大学真好呀……”随后又看向我接着说:“能多给我说说大学的事儿吗。”
我察觉出她的失落,回复道:“当然。”
老郭回头对47说:“你岁数看起来和他差不多,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学的。”
“嗯……”她应了声,沉默一会儿后方才缓缓开口:“我是被骗……”
“老郭,抽烟。”我故意大声打断了47的话,并丢给老郭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后回头轻声对47说:“不好的事情就忘了吧。”
老郭心领神会,不再开口。包厢里我们四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47和09替我和老郭按压起手臂。
“我继续给你说说大学的事吧。”我打破沉寂开口说。
“嗯嗯!好呀好呀!”47用力点了点头。
老郭适宜附和道:“阿妹阿妹!激动可以,记得控制住手劲哈,我没那个小哥哥年轻,我老了,身子骨扛不住大劲儿!”
47噗呲一下笑出来,点头应下。
我也笑了,说:“你那破身子骨,我走之后记得少嚼点槟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