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浮元子与天意决定
“云捕快很了解他?”宋清欢听着她的呢喃,又问道。
闻言,云皎皎只是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道:“我追着他跑了那么多地方,跟着他见识过那么多东西,能不了解他吗?我敢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包括他自己。”
“可是,你们……”宋清欢看着她,把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将那些残忍的事实给说出来。
一个是捕快,一个是飞贼,他们之间,本来就像是天敌,于情于理,两人之间都不会有什么可能。
可云皎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低语道:“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可是感情的事情,并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能被自己所控制。”
“你的心思,告诉过他吗?”宋清欢忽然想到先前,玉生烟说起云皎皎时的语气,分明是不知情的。
“没有,”云皎皎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道说了之后,该如何面对他。”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卷席着雨丝,飘进了大堂里。
宋清欢往屋外看了一眼,才又吩咐道:“半夏,今日不会有别的客人了,把门关了吧。”
“好。”一旁忙碌的姜半夏,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将大门给关上了。
大堂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些许。
“半夏,将蜡烛点上。”宋清欢又吩咐道。
“别,别点……”云皎皎忽然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宋清欢的手,声音带着些许乞求。
她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传到宋清欢的手背上。
宋清欢借着蒙蒙的光,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好,都依你。”
“宋掌柜,听说,河广客栈最不缺好酒,可以给我拿一壶吗?”云皎皎又问道。
“可以,”宋清欢想了想,走到柜台后,拿出半壶酒,又从柜台上拿了两只酒杯,才回到云皎皎的面前,“烧春酒,他喜欢的,你也尝尝。”
清冽的酒,从壶中倒出来,碰在白瓷杯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递了其中一杯给她。
“多谢。”云皎皎接过那杯酒,浅浅的尝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果然是他喜欢的烈酒。”
“一壶烧春酒,一半他带走,一半你喝了。”宋清欢说道。
“这样啊,”云皎皎捏着酒杯,沉吟了片刻,才呢喃道:“我和他,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
“你们之间……”
“宋掌柜,左右今日无事,我便与你说一说,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吧,毕竟,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了。”云皎皎看着宋清欢,叹了一口气。
“只要云捕快不嫌弃,我愿意洗耳恭听。”宋清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着。
在这世间,最好的下酒菜,其实就是故事。
“我刚进六扇门的时候,办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追拿一个江洋大盗,可是在追捕那人的途中,我因为武功太差,所以,反倒是差点被那人所杀。
那人擅长暗器,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一枚淬着剧毒的飞镖,眼瞧着就要刺到我,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他,用一枚石子,打落了毒镖。也让我顺利将那人捉拿归案,而我,也因为这件事,才能顺利留在了六扇门。
那天傍晚的夕阳,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袍,他就站在屋顶,远远的瞧着我,他说,姑娘家,舞刀弄枪的不好,他说,六扇门不适合我。”
“原来,他早就这样说过你了啊。”宋清欢想到昨晚,玉生烟说的那些话,笑着摇了摇头。
“是吧,这么久了,他还是会这样说。”云皎皎也笑出了声,在宋清欢的面前,她不必再端着架子,可以想说就说,她相信她。
“后来呢?”宋清欢又问道。
因着云皎皎是朝堂上的人,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所以,今日她来说故事的时候,周行和姜半夏,都选择了回避。
整个光线昏暗的大堂里,就只有宋清欢和云皎皎两个人。
“后来,我进了六扇门之后,在整理卷宗时,发现了关于他的案子,便主动提出,要抓捕他归案。那些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毕竟,妙手公子玉生烟,没有人敢主动提出来,将他捉拿归案,也没有人能捉到他。”云皎皎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酒不似茶,虽回味都是甘甜,可入口时,滋味却完全不同。
她向来都是不喜欢喝酒的,可是玉生烟喜欢,她也就跟着喝了。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四处寻找他的足迹,跟着他,跑了那么多地方。越接触,越发现,世人对他的误解太深。其实他,真的是个好人,我不愿意他最终落在了其他捕快的手里。”云皎皎又说道。
“所以,你亲自来抓他,不过只是因为,你知道,以你的能力,根本追不上他,如此一来,反倒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宋清欢一句话就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给准确无误的说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云皎皎低下头去,瞧着手中的那杯烧春酒,光线昏暗,谁也没有发现,一滴泪,从她眼里滑落,滴在了杯中,“可是,以后,我怕是没有机会再这样保护他了。”
那滴滚烫的泪水,烫的她眼睛生疼。
“云捕快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清欢听完,心里陡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昨天,我收到家书,信上说到,我已经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所以,我爹爹上书,让我离开六扇门,回去安心嫁人,从此,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远离江湖和朝堂。”云皎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有人在用一把卷了刃的刀,在她的心上一刀刀划过。
刀子不锋利,也正是这个缘故,所以,需要来回拉扯多次,才能让伤口变得鲜血淋漓,才能痛得让人几欲昏厥。
“你这次过来,其实是想和他告别?”宋清欢忽然明白了,她今日为何会变成这样。
此去一别,六扇门再无云皎皎,妙手公子的身后,也不会再有一位小娘子,挥着手里的剑,口口声声喊着要将他捉拿归案。
“对,”云皎皎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你这里,因为这是他的心愿,我都知道。”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我也不隐瞒你了,他确实来过,不过,昨晚就走了。”宋清欢回答。
“那他……可还说过什么?”云皎皎试探着问道。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还有微微的期许。
“他说,或许某一日,他会被你抓回去。”宋清欢回答。
“是吗,还有呢?”她又问。
“他说,下一次见面,他会让你抓住,他不想再跑了。”宋清欢又说道。
一句话,让云皎皎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划过她的脸颊,滴在了桌上。
“没有机会了,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见他了,不见他了。他生性散漫,最喜欢的就是自由,我不见他了。”她的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像是着了魔。
“不见他,不会觉得遗憾吗?”宋清欢握着酒壶,为她掺满了面前的酒杯。
“这人生啊,本就是充满了遗憾的,哪里就有真正十全十美的事情呢?我明白了他的心,这就够了。”云皎皎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唇角终于绽开一抹浅笑。
看着这样的云皎皎,宋清欢垂眸,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云捕快远道而来,想来是饿了吧,我去给云捕快煮些吃的。”
“听宋掌柜这样一说,还当真是有点儿饿了,那我就先谢过宋掌柜了。”云皎皎抬起头来,看着她,浅浅一笑。
“云捕快稍等,我去去就来。”宋清欢站起身,又吩咐姜半夏带云皎皎上楼,她则去了厨房。
她知道该给云皎皎做一道什么吃食儿。
有菜谱在,她做出来的吃食儿绝对不会有错。
到了厨房之后,她翻出些许黑芝麻粉,倒在碗里,又往碗里加入洁白的猪油,还有白糖,搅拌均匀,揉成黑芝麻猪油团,放到一旁备用。
又将糯米粉倒出来,加入温水,搅拌过后,再揉成了光滑的糯米粉团。
这些糯米粉,是她早就备下的,将上好的糯米,经过浸泡、冲淘、磨浆、分离、晾晒等十余道工序,最终才得到这比面粉还细腻的糯米粉。
在糯米粉团上揪下一块,在掌中不停的搓圆,再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压着糯米粉团,另一只手捏着粉团不断的转圈,最终形成一个表皮极薄的斗型。
她又将先前备下的黑芝麻猪油团子装到糯米粉团里,再完完整整的包裹起来,最后,又搓成一个圆球。
等把那些糯米粉团都包完了之后,锅里的水也烧开了。
一个个圆滚滚的汤圆,被她丢进沸腾的水里,她又用勺子,轻轻的搅了搅,以防止粘连。
等那些汤圆全都浮在了水面上,又盛起来,放到提前撒上桂花酱的碗里,最后淋上一勺汤。
“半夏,锅里的汤圆,你要记得吃。”宋清欢对姜半夏吩咐过后,又拿了一个木制托盘来,将两碗汤圆放了上去。
两碗放在托盘上的汤圆,一碗桂花糖酱更多,一碗撒的却是蜜渍桂花。
她端着托盘,便上了楼。
最先敲响的,还是周行的屋子。
听到屋外声响,周行刚把门打开,宋清欢便溜了进去。
“周行哥哥,这碗汤圆,是你的,要记得吃哦。”她将那碗放了蜜渍桂花的汤圆,放在了屋内的桌上,又叮嘱道:“这次我就不能陪你吃了,我还要将这碗汤圆给客人送去。”
她知道周行不喜欢太过甜腻的吃食,所以,便没有更甜的桂花酱,而是选择了蜜渍桂花。
“好。”周行没有多问什么,他明白她是一个懂分寸的人。
从周行的屋子里出来,她又直接去了云皎皎的屋子。
“云捕快,是我。”她在门前,敲响了房门。
听得她的声音,云皎皎也赶忙将她放了进去。
“呐,桂花汤圆,你尝尝看。”看着云皎皎的第一眼,宋清欢便笑着开口。
“汤圆?”云皎皎没有想到,宋清欢最终给她送来的,是这样一碗吃食。
“汤圆,又叫浮元子,谐音唤作福圆子,寓意福气满满,团团圆圆。”宋清欢解释道:“既然我今日听了你的故事,那咱们便是朋友,不管将来的事情究竟如何,我希望,你都能像这浮元子。”
“多谢,宋掌柜有心了。”云皎皎坐在桌前,右手拈着小瓷勺,舀了一个汤圆,放到唇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这汤圆皮儿薄,却又不会漏,只是咬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里面包裹的黑芝麻馅儿,便流了出来。
小小的汤圆,被她做得香甜滑润,糯而不黏,再配上汤里的桂花酱,唇齿之间,又多了些许桂花的香甜。
“难怪江湖上皆传言,宋掌柜的厨艺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云皎皎吃了一颗汤圆,忍不住感叹道。
“云捕快,你当真,不想再去见他一面?”都是身为女子,宋清欢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忍不住替她感到心疼。
“我不知道。”云皎皎低下头去,思索了片刻,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
说完,她又抬起头来,看向宋清欢,问道:“宋掌柜,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宋清欢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现在被她这样一问,宋清欢当真认认真真的思考了起来。
是啊,如果这件事是自己遇到的,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呢?
“如果换作是我,我不想让我的人生留下遗憾。”宋清欢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云捕快,我们之间的情况不一样,所以,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会不一样。我不是你,不能替你做出选择,这种事情,还是要看你自己。”
听了她的话,云皎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胸口的浊气尽数吐出来一般。
她的手,伸向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枚铜板来,将那枚铜板摩挲了片刻,才说道:“既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定,那这件事,就交给上苍决定吧。我抛起这枚铜板,若是正面,我便再去寻他一次,若是反面,那就意味着,天意如此,我也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