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并不难猜，不是吗？
将炒好的蛇胆瓜子分为两份，其中一份放在景烁的书桌上，另一份包好放在柜台下，等着穆南彦来取。
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蛇胆瓜子炒好的第二天一早，穆南彦便施施然来了。
“姑娘，一份如意糕，一壶碧螺春。”
林乐心微微一笑道：“稍等。”
交待含翠守着柜台，林乐心取出一早备好的蛇胆瓜子，连同穆南彦点的茶水点心，一同端着送上二楼。
今日时辰尚早，刚开门不久，二楼只穆南彦一个客人，林乐心放下茶点，坐在对面又将包好的蛇胆瓜子递过去，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大叔，这蛇胆瓜子昨天刚炒好，您快尝尝味道。”
“我就知道今天来准能吃到。”穆南彦也不客气，打开装瓜子的瓷罐，清苦混着焦香的异香蔓延，他吸了下鼻子，眉目带笑道：“果然是这个味道。”剥开酥脆的壳取出雪白的果仁放入嘴巴，苦中有甘是熟悉的味道。
林乐心嘴角含笑，静静望着他，初见时她只觉得这位大叔温和俊雅让人心生亲近，即便后来知道他的妻女是处处为难她的升平长公主和长安郡主，她也不甚在意，还暗自心疼他对着那样两位极品母女，怕是日子也不好过。
“是什么味道呢？”她的笑容平静，一又杏眼黑白分明，眼神却锋利如刀，“是和林之瑶做的一个味道吗？”
随着林之瑶三个字说出口，穆南彦脸上的笑容像被冻结一般，那张英俊到恰到好处的脸上血色全无，双手无意识的捏成拳头，嘴巴里蛇胆瓜子的清冷甘香，似乎只剩下苦涩一味，苦得四肢百骸都抽着疼。
时间变得漫长无比，楼下街道外的人声清楚得如同在耳边一般，过了不知多久，穆南彦动动木然的唇，哑着声音道：“你…… 你…… 你知道我是谁？”
猜想得到证实，林乐心的笑容如同面具一般挂在脸上，不论心底多少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平静，“蛇胆瓜子的制作方法只有我娘知道，银环蛇胆虽有回甘，但腥味甚重，或许懂点药理的都知道这一点，可是能算好这蛇胆瓜子的炒制时间的，这世上真没几人。”林乐心长舒一口气，继续道：“二十多年前，云中城进京赶考的举子，抛妻弃女，穆大人一直以来的关照，这并不难猜，不是吗？”
“囡囡，我…… ”穆南彦红了眼眶，他激动得要解释，却被林乐心摆摆手阻止。“关于穆大人的故事，我听过两个版本，一个说长公主强人所难，一个说穆驸马贪恋富贵。”她又笑了一下，“故事的过程如何又有什么意义，反正结局是一样的。”她与母亲被留在了云中城。
说完这些她站起身来，“昨天的蛇胆是穆大人买的，瓜子和其他辅料是我自己备的，那些蛇胆一共炒了五斤瓜子，因这蛇胆瓜子制作不易，极费人力，所以我留下一半算作工费，这就算两清了。另外这点心和茶共二钱银子，穆大人走时别忘了结帐。”说完她转身离开，但在楼梯口忽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只是盯着脚下的地面道：“这一次我就不跟大人说‘欢迎下次再来’了。”
穆南彦坐在那里任茶水一分一分变凉，任周公公一遍一遍上来催促，直到周公公道：“驸马您明知道殿下的性子，如果让殿下知道您…… ”
周公公斜觑了一眼穆南彦惨白的脸色，继续劝道：“殿下是不会跟您计较，可会怎么对旁人就不好说了。”
他是隐隐听过驸马的那些旧事的，也冷眼看着长公主与驸马的这些年来的纠葛，驸马的性子温吞似对什么都不在意，也就这大半年来增加了来这如意点心铺喝茶吃点心的爱好，理由也是正当，老板是云中城人，她的手艺是家乡的味道。
长公主难得见驸马有喜欢的东西，也爱屋及屋的愿意提携这家铺子，只是如今听闻长安郡主瞧上了东明侯世子，可景世子未过门的媳妇却是这如意点心铺的老板，依着长公主那般疼女儿的心，以后恐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他们做下人，虽然没资格管主子的事，但他服侍穆南彦多年，一时情急便多说了几句，本以为这番话会惹穆南彦反感，不想穆南彦惨然一笑，笑过低声自语道：“以后都不会来了。”他站起来拿帕子包起那盘动也未动的如意糕，然后抱起装瓜子的瓷罐，“公公你去结帐吧。”
柜台前不见林乐心的身影，含翠笑眯眯道：“一共二钱银子。”
周公公付了账，转身跟上穆南彦步伐，将含翠的那句，“欢迎下次再来”远远抛在身后。
一路无话，二人顺利回到公主府，早有小厮守在门前焦急张望，见到马车停下，忙走到近前低声道：“长公主刚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周公公愁眉苦脸道：“马车坏在了路途，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驸马爷，您快进去劝劝吧。”小厮见穆南彦神色淡淡，暗自佩服他的胆色，伸手要去接他手上的杂物，却被穆南彦抬手避开，他绕过小厮，一路走进自己住的春泽院，结果一进院门就看满院跪着的丫鬟婆子。
他忍耐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道：“都下去吧！”
这样的场景时有发生，下人们早已经习惯，听见穆南彦发话，众人如蒙大赦，爬起来就想逃得远远的，免得被殃及，却听屋里传出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接着一道含着怒气的女声道：“谁敢起来拉下去先打三十板子。”
丫鬟婆子们刚爬起来，还来不及揉搓膝盖，闻言又重重跪在青砖地上头也不敢抬。
穆南彦站在月亮门下，一丝清凉的夏风吹着头顶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瞬间他又生出时光漫长没有尽头的可怕感觉，他踌躇了片刻，转身走向府外。
惊呼、怒骂、金玉瓷器落地的稀里哗啦声都被穆南彦抛在身后，周公公团团的一张白胖圆脸满是焦色，躬身挡着穆南彦的去路：“哎哟，驸马爷，现在可不是呕气的时候。您知道长公主的脾气，过一会儿就好了，您现在走了这算什么事呢？再说您又能去哪呢？”
一句“您又能去哪呢”让穆南彦停下脚步，他四下张望一脸茫然，是啊，他又能去哪呢？
云中城回不去了，可天大地大，却无他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