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玉面梅郎
“你写了什么?”
言风好奇,却只得了景烁一记凉凉的眼神。
很快收集好的诗文便交到升平长公主手上,长公主并着驸马穆南彦与几位素以文采著称的大人一起看过,选出三篇佳作,不出意外太学的几位优等生占了两席,国子学唯一入选的居然不是崔子敬。
“卢思墨是哪位?”穆南彦拿着手里的花笺温和道,其实卢思墨的这首七言诗算不得极好,但写得十分有趣,集大俗与大雅于一身,反而胜过那些着意卖弄风雅的刻意之作。
眼见卢思墨迟迟没有出现,景烁站起身来,“穆大人,刚才思墨兄家中谴人来,说是家中发生急事,他来不及向长公主与穆大人当面辞行,便托小生代为转达,还请长公主、穆大人勿要怪罪。”其实以卢思墨的身份根本够不到当面跟长公主、驸马说话的份,他今天来参加宴会也不知是沾了谁的光。
穆南彦神色依旧温和,“既是家中有急事,又哪里能怪罪。”
“不可能,这不是卢思墨做的,他骗人。”崔子敬双手颤抖的看着传阅过来的诗笺,他可以接受自己写的没被选上,却怎么也不能接受他们国子学唯一被选上的是刚被他嘲笑过的卢思墨。
众人原本便对这名不见经传,又得驸马亲自过问的卢思墨有些好奇,如今又听崔子敬当众驳斥卢思墨诗文作假,更好奇卢思墨究竟写了什么。
“崔公子,要知道这可是十分严重的指控。”连一惯温和的穆南彦表情也变得凝重,读书人诗文作假可是要身败名裂的。
“穆大人,您看这字体就不一样。”崔子敬走到穆南彦跟前,指着花笺上的字体道,他是亲眼看着卢思墨走掉的,走掉之前他的花笺根本没有后两句诗文。
的确,细看花笺上的四句诗,前两句字体工整秀丽,却也失于工整,显得过于中庸,而后两句字体虽然着力于工整,但横竖撇捺之间却似宝剑在匣,有藏也藏不住的锋芒。
“你…… ”崔子敬指着景烁,“你帮卢思墨作弊。”
众人顺着崔子敬的手指一齐望向红梅树下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年唇红齿白,眉目昳丽,浓黑的长发一半以紫金冠束起,一半披散在纯白的狐皮披风上,披风下暗蓝色的织锦长袍更显得少年身长玉立,风姿倾城,任谁见了都要暗赞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被万目所指的景烁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思墨兄走得匆忙,来不及将诗做完,我不过是代为续写罢了。”
人人都是颜控,本就惊异于景烁风姿,又见他神情落落大方,帮人续写诗作却不署自己名字,反而把扬名的机会留给同窗,简直是道德的典范,一众学子学习的榜样。
“这诗到底写的是什么?”没看到诗文的人更加好奇。
穆南彦笑笑,“不若由景世子亲自读吧。”
景世子?这京都有几个景世子,当然只一个,就是东明侯府那个不学无术、走鸡斗狗、惹事生非,睡自家爹爹小妾的景烁呀。
在场诸人神色变幻,有些人的嘴角已经微微倾斜,露出不屑的神情,这样的人会写什么诗。
果然,不如他们所料,景烁清了清喉咙念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正准备给儿子拍手叫好的景雍贺愣在那里,心道:这写的是啥?
亲爹尚是如此,另一些道行浅的已经忍不住讥笑出声,就这破诗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国子学里果然只出草包。
景烁无视众人神色,继续平静念道:“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出自宋-卢梅坡《雪梅》)
阴沉了许久的天,竟真飘起细碎的雪沫,众人愣在那里,唯有驸马穆南彦唇畔一直含着和煦浅笑,初看诗文他与众人反应一样,前两句俗气浅薄得可笑,可后两句气势陡变,既与前句浑然天成,又彼此映衬,雅中有俗,俗中有雅,使这首七言致趣陡增,于一众诗作中脱颖而出。
“好诗,好诗,当得起雅趣二字。”崔太傅捋着花白胡子赞道,景雍贺终于确定可以给儿子鼓掌了,崔太傅的学问那还用说,他说好诗就绝对是好诗,不想有生之年他居然能听到崔太傅夸他儿子的才学。
“不可能,不可能。”崔子敬摇着头不肯相信,“大伯父,景烁…… 景世子,这诗…… 这诗…… ”
崔太傅目光清冷的看着自家侄子,“写诗既要有才情,又需要格局。子敬,回去抄十遍《荀子-大略》。”这一辈的崔氏子弟大多不成气候,这个崔子敬才学是有,只可惜终归是个旁支庶子,眼界不够,气量不足,难堪大用。
崔子敬看着崔太傅不怒自威的脸,终是不甘心的低下头,语气生硬道:“子敬知错。”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随着崔子敬认错落座而结束,唯有穆南彦陷入踌躇,“那这篇诗文算谁的呢?”
“自然是算思墨兄的。”景烁温然道。
本主都不争这名利,众人也是无话可说,唯有崔太傅看过所有诗文后有所疑问:“景世子似乎没有交诗作。”
未想到话题还是引到自己身上,景烁抬眼望着崔太傅,只觉得这位老人眼神似刀,看来崔太傅虽斥责了崔子敬,却把这笔帐记在了他的头上,原来崔子敬的小心眼是家传,只是现今要如何应对呢?目光不自觉的偏了偏,就见景雍贺眼神灼灼的望着自己,似是又骄傲,可又害怕他当众出丑。
“景烁自知才疏学浅,故此不敢献丑。”他心平气和道。
“景世子既能化腐朽为神奇,又何必自谦?”崔太傅却是不肯放过他,“不若景世子也以红梅为题做首诗吧。”虽是商量,语气却无转圜。
护子心切的东明侯第一个跳出来,“崔大人,这突然间的,哪里就能做得出来。”
“呵,侯爷莫急,您看世子都不曾拒绝。”崔太傅含着笑,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
之前虽说也是写诗,却只让众人传阅了佳作,至于写的不好的都没拿出来,可崔太傅这样逼着景烁当众作诗,的确是想让景烁出丑。
“既是太傅大人有令,景烁恭敬不如从命。”景烁闭目稍作思考,也没有接婢子呈上的笔墨,直接念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出自宋-陆游《卜算子·咏梅》)
铅云低垂,红梅傲雪,少年姿容无双,语音清朗娓娓道来。
崔太傅沉脸看着梅树下的清俊少年,半后闭目赞道:“好一个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好一个玉面梅郎。侯爷有子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