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沙俱下
冯献是个直性子老实人,看不到这些事的弯弯绕绕,只是冯云说了几句,他立刻明白了原来刀爷这营生还有油水一说。
冯献当然不知道,有可能都没有这个税,只是地方官编排的油头敛银子的。不过这些也是冯云看书看的,具体情况还未可知,但现在刀爷这反应,冯云敢确定的是即使有这个税,也没有这么多,他肯定多拿了。
事实证明冯云是对的,刀爷有县爷的照顾,在村里霸道惯了,每次催收,哪个人家不是哆哆嗦嗦乖乖拿出来。只是这活得罪人,他每次催收会在原来税钱的基础上加个四分之一左右,作为自己的酬劳。上头可能知道,但也算默许了这件事。
现在人都散了,冯云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淡定道:“刀爷将税收册子拿来,我哥哥看了,签个字,您也好给上头交差。”
“你!我出门哪能时时带着册子,你这丫头好不礼貌,我已宽限了你家半个月时日,你们冯家不感激就算了,还质疑我贪你们银子,你家就这样教小娃的吗?”刀爷开始气急败坏了。
冯云也不跟他客气,趁他不备,直接夺了他手里的银子道:“那就不劳刀爷费心,该交的我家哥哥自会亲自去县衙交,不然就等爷拿了册子再过来,咱们按规矩办事,也不算难为您。”
刚得手的银子,居然被这丫头不防夺回去了,刀爷眼睛瞪的溜圆,恨不得吃了冯云,气的抬手就要打。
冯献见妹妹要吃亏了,忙伸手拦了刀爷。
冯云也不怕,柳氏要去拉人,她脖子一梗道:“怎么,爷还要打我这个十几岁的姑娘不成,我身子不好受不得爷这一巴掌,把我打咽气了,爷您头上背上人命官司,还得去吃牢饭!”
这地痞流氓的态度居然是出现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若是其他家,刀爷哪管三七二十一,早抢收了便走,偏有冯献这个读书郎几分薄面,他却得顾着。
刀爷气急反笑道:“你!好啊!你们冯家好样的!我在这几年了,竟不知你们冯家还有你这号小泼妇!我明日拿了册子再过来!到时候白纸黑字,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就劳爷多跑一趟了,慢走不送!”
他既要走,冯云也不跟他啰嗦,直接轰人。
刀爷心中压了怒火,可怜院里无辜的竹篓,挨了他一脚。却见他嘴里骂骂咧咧走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冯献忙上前查看妹妹状况,得到无碍的回答后,才放心回屋里。
天色因刚刚这会子的事,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日子还得过,厨房的饭菜依然在烧。
“云丫,你怎么跟那泼头理论,你身子没好全,该在床上躺好,不要又着凉了,自个儿难受呢。”柳氏在锅前忙碌。
“阿娘,我好多了,不打紧,我见不得他恃强凌弱的样子,你没听见他说吗,我是个小泼妇。”冯云说着,端着灶前的小板凳坐了下去。
冯云吵架就没输过,她属于不开口斯斯文文,一旦开口就会找各种空子钻,说得对方服服帖帖才罢。她发现自己这个技能的时候,也曾苦恼过一段时间,因为这个,闺蜜跟她吵架的时候也会骂她“键盘侠”,但她发誓,她在网上看各种帖子,从不参与讨论的!
柳氏“扑哧”笑了,将烧好的野菜鸡蛋汤端到饭桌上。
灶里已经不需要再添柴了,只用余火将粗粮馒头蒸热即可。这灶有一大一小两口锅,里头的锅咕嘟着热粥。
阿暖很听话,站在啊娘身后看她忙碌收拾。
柳氏在橱柜里找出一坛她年前腌的酸菜,思考了一会儿,拿出来盛了一碗,一起上锅蒸了。
冯云来厨房,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屋里没光。冯家太穷了,所有烛火都紧着冯献的屋里,他要读书。柳氏偶尔会在冯献屋里借着烛火做针线。其余人只在天黑透以后早早就休息了。
幸好现在入春了,不像漫长的冬日,又湿又冷,屋里还没一点炭火。
厨房柴火的光映衬着冯云的脸,照的她脸上滚烫又清晰。
饭快好了,柳氏在厨房门口张望着。她在等冯勇回家,也就是这家的男主人。
柳氏面有忧色:“你爹爹往常这时候早应该回来了,如今饭都快好了,怎么还不见一点声响。”
“阿娘别急,现在春耕,爹爹兴许想多耕点田吧,一会儿就回来了。”冯云宽慰着啊娘。
话音刚落,冯勇就赤着脚,满身泥站在门口:“柳娘,我回来了!”
“爹爹!”,阿暖开心的一蹦三尺高,忙跑出厨房,直奔篱笆院门口迎爹爹回家。
“诶,阿暖乖,别碰爹爹,爹爹满身泥呢,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冯勇说完后退几步,手上却用稻草拎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鲤鱼。
“好耶!有鲤嘛吃咯,有鲤嘛吃咯!”阿暖见爹爹手里拎的鱼,开心的手舞足蹈。
“哪里来的。”柳氏温柔的问道。
“田里抓的,上游的水今天到咱们田里了,我也是运气好。”冯勇边说,边将手里的鲤鱼给了啊暖。
“那岂不是要守夜?”柳氏手脚麻利,已经打好热水在后堂,要给冯勇洗澡。
“是,一会儿用了饭,得拿稻子引了火盆去守夜。”冯勇将脏衣裤腿了去后堂了。
阿暖将鱼用盆打了井水养着了,她已经好久没吃到鱼了,刚刚发生的什么不愉快都仿佛没有了,只一心想着吃好吃的。
冯云心里感慨小孩子真的很好哄,这样想着竟然也咽了口口水,她确实是不记得鱼汤的味了。
在现代,她并不喜欢吃鱼,理由自然很简单,刺多,她不会吐刺,所以干脆直接不吃,偶尔妈妈做了鲫鱼,她都是只喝一小碗鱼汤的,反而更喜欢吃鱼汤里的豆腐,清淡可口。
这几日的野菜蛋汤喝的她是真有点怕了,偏现在最寻常的吃食就是这个,冯家太穷,哪里轮得到他们挑吃挑穿呢。
柳氏早已经将老母鸡安抚好,赶进了鸡笼里,回来厨房的时候还不忘跟啊暖嘱咐道:“阿暖,用石头压着簸箕盖上,别半夜被野猫叼了去。”
“好!”阿暖乖乖的在屋前找了块石头将鱼压住了。
不多时,冯勇已经收拾利索了,一家人一整日,终于可以好好坐一块吃个晚饭。
柳氏依旧一人打了一碗野菜蛋汤摆在桌上。又从灶上端了馒头过来。
不同的是,冯云以及冯勇面前多了一碗稀粥。其余人却没有。
“阿娘,将我这碗给啊暖吧,她长个子呢。”冯云说着要把面前的粥给啊暖。
“喝吧二丫,阿暖再怎么长个也不急在这一两日,你身子刚好,得多补补,今日我跟于大娘他们去另外的地儿挖的野菜,比前几日咱们吃的香一点,也下饭呢。”
啊暖闻言也听话地点点头:“是啊,阿姊你喝吧,等你身子好全了,咱们再去山里挖春笋,给啊娘腌了,也好吃。”
冯云听了只好作罢。
冯勇倒是累了一日,喝的稀粥“吸溜吸溜”作响。家里最苦的是他,他吃饱还得再去田里守着夜,他要在稻子种上之前,用水将田养好养肥。村里几十户人家,难保一些人不偷鸡摸狗,将水渠堵了就为了往自家田多引些水。所以每每上面放水之时,庄稼人家都要去彻夜守着,而这样的守夜,却要持续五六天。
守夜并不寂寞,因为引水的田不止冯家一户,还有好几户的,所以他们都会聚在一块,互相捡着柴火取暖。
连听了大郎好几声叹息,冯勇纳闷道:“献儿怎么了,怎么爹爹回来到现在,你都闷闷不乐的,是在学堂挨先生说了吗?”
“没呢,先生很好……”冯献喝着汤答道。
“不是的爹爹,是今日刀爷来……”阿暖还未说完,就见阿娘剜了她一眼,她声音立刻弱了下去。
冯勇听到刀爷两个字,立刻明白了过来,忙问:“怎么了?他为难你们了吗?”
“没呢,刀爷他,也是给官家办事,说不上为难不为难。”柳氏实在不想冯勇每日辛苦劳作,还要操心这些事。
“才不是,哥哥差点儿读书的钱都给了他!……”啊暖话音刚落,屁股就挨了啊娘一下,“呜呜呜……”。
“阿暖别哭。”冯云立马将啊暖拉进怀里,安慰着她。
“不打紧,我晚上多做些针线,到秋日几个月也就回来了。”柳氏温柔却坚毅说道。
“唉!”
眼看这饭要吃不下去了,冯云也忍不住道:“爹娘不用愁,等我好了,摘了好东西,去集市上卖,也值几个钱,咱们这几双手,还怕以后过不好日子吗?”
冯云的话音虽小,却说不上来的坚定,充满着新的希望,冯献听了也点点头。
柳氏也附和道:“不错,如今啊暖也乖,云丫也知道替家里分担,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说着转头对冯献又道:“你每日来回家里用午饭,路又远,我蒸了酸菜,并上我腌的小菜,再给你拿袋米,你跟先生商量着,在学堂里吃午饭吧。”
冯献点点头。
灶里的火星子渐渐熄了,柳氏拿了火盆,将灶里的灰以及火炭,都挑出来放进火盆里,在院墙根下捡了几根粗柴捆好,递给了要去守夜的冯勇。
“将门扎好,我明日一早便回来。”冯勇出院墙嘱咐柳氏道。
“好,去吧,路上小心。”柳氏送冯勇出门,直到冯勇火盆的亮光,消失在黑夜之中,她才回院墙扎好篱笆门,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