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大地之角 §第1章世外桃源
天之涯，地之角，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仙子一行人惬意漫行在辽阔的碧草绿茵上，公子婉转沧桑的歌声，悠扬盘旋在广袤的天地之间。
五彩缤纷的各色鲜花在徐风中轻轻摆动，蜿蜒流转的小河映射着润红夕阳闪烁跳跃的光芒；娇稚的幼鹿抬起饮水的小脑袋，好奇地凝视迎面而来的贵客，轻迈娇蹄靠近几步，见公主伸手欲抱便一蹦一跳地跑回不远处妈妈的身后，从母鹿肚皮下偷偷打量这些不速之客；一只肥硕的田鼠从土洞中探出头来，呆呆地望着陶醉于自己歌声的公子，不等他走近，就机警的“嗖”的一下窜到另一个洞中，再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娴静雅致的丫头；一只白褐色野兔在前方跑跑停停，引得彪子哈哈笑着去追；两只色彩斑斓、头顶红翎的野雉在仙子面前“哗”地打开尾部美丽的羽扇，双双翩跹起舞，誓与飘逸如云的仙子一竞娇颜……
“……长亭外，古道边，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手捉大把五颜六色野花的公主停下脚步大声喊道：“公子——！你咋乱串词呀！而且，这里有芳草、有夕阳，就是没有古亭、古道耶！”
公子极目眺望，抬手一指远处，大声回应道：“谁说没有！那不是？”
悠悠河水转弯处，隐现一条暗红泥土的小路，曲曲折折延伸向远方茂密的森林。
“咦？真的有一条小路呢！”公主跑到小路边缘，诧异地看着土路中间稀疏的小草，众人也纷纷走来察看。
志平奇怪道：“这里不是‘地之角’吗？怎么会出现路呢？难道有人住在这里？我还以为咱们是第一批观光客呢！”
丫头蹲下身去，细细察看路上两道深深的窄沟：“这……应该是车轮轧过的痕迹。”说着，用手测量着车辙尺寸：“这是那种比较厚重的原木雕凿的木制车轮……车轮间距……咦——？！”丫头怀疑的反复测量了几次，才迟疑着抬头望望大家：“怎么是秦始皇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之前使用过的车距？！不对呀！这么窄小的车辆只有在古代长江以南部分地区才有使用，怎么会出现在这齐鲁大地上呢？”
志平耸耸肩：“连你这考古专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门外汉就更搞不明白了！”
仙子望着远方的森林说：“大家最好都小心一些。”
公主闻言起身四处张望着：“怎么？这么诗情画意的地方，难道还会有妖魔鬼怪么？”
“世上最可怕的，可不是妖魔鬼怪。”仙子说罢，顺着小路向西行去。
众人走走停停，一路上吃光了背包里的所有食物。
夕阳西下，夜空暗淡无光，萤火虫提着星星点点的灯笼一路随行。
公主一边狠狠撕咬着最后一块牛板筋，一边撅着小嘴气恼地嘟哝着：“死公子！臭公子！抢我的棒棒糖！咬死你！咬死你！我咬！咬！咬……咦——？！”公主突然停住脚步，瞪视着前方：“不会吧！真的有人住在这里耶！”
众人止步，只见茫茫夜色中，影影绰绰看到一处村庄的轮廓，几点灯光透出窗外。
大家慢慢穿过田园边的古槐，绕过麦场旁的桑树，几声犬吠从村后传来。树林边小村庄的夜晚安详静谧，似乎一切都已悄然入睡。
几人蹑手蹑脚靠近村边一处亮灯的院落旁，坯房茅舍里传来清脆娇嫩的诵读声：“……至治之极，小村寡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村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公子听着听着，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志平赶紧捅捅他让公子禁声。
娇脆的读书声中断，传来问话：“屋外何人？请进来讲话！”
公子忙捂住嘴巴不敢应答。背后志平对他悄声耳语道：“你已经暴露目标了！去打探一下虚实吧！”
公子畏缩道：“我？我……自己去？！”
“我们在外面接应你，以防不测。”
“为什么是我？”公子不情愿地道。
“就你爱‘之乎者也’的，你不去谁去？！”
正说着，木门响处，走出一个人影来，背对屋内灯光，看不清面目，左右张望着问：“是谭夫子回来了吗？”公主见主人出屋，担心大家都被发现，抬腿一脚将公子踹进了柴院！
公子跌跌撞撞地站直身子，心里暗骂：“你个死公主！我屁股又不是沙袋！没事让你练‘防狼术’玩……晕！用词不当！这么比喻那我不成色狼了么！”边胡思乱想边抬头看去：面前站着一位女孩，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头梳两个髽鬏，身着白布裙衫，竟然是古代的样式！公子心中一惊：“不会是碰到‘女鬼’了吧……！”
女孩上下打量公子，更是一脸惊奇之色。
两人瞠目结舌地对视半晌，不约而同地出声问道：“……神仙？额……妖怪？额……多谢！”问罢，二人各自转身。女孩进屋，“咣当”一声柴门紧闭；公子出院，脚下浮动，踉踉跄跄飘到众人跟前。
志平紧凑过来小声问：“怎么样？啥情况？”
公子揉着太阳穴说：“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锵——！”寒光一闪，仙子宝剑出鞘，右手探怀取出月镜，便要冲进院内。
“哎—哎—！等等！等等！”公子忙伸手拦住仙子，“好像是她问我是神仙还是妖怪，我问她，她没回答！”
仙子狠瞪他一眼，正欲开口，屋门一响，女孩又再次走出屋来，大声道：“不知仙驾光临，未正衣冠，失礼之处，还请海涵！请仙人现身，入屋奉茶赐教！”
公子迟疑地看看众人，公主慢慢抬起腿来，公子一见忙扭身跑进院内。
仙子微蹙蛾眉，收剑入鞘，凝神戒备着跟在公子后面步入柴院。
“呀！原来有两位仙人降临寒舍！有失迎迓！快请入内奉座！”女孩向旁边一站，侧身揖让。公子借助屋内灯光细看，女孩已经穿上了古式袍服，素雅别致，稚嫩脸庞，眉清目秀。“两位仙人请！”
女孩再次俯首揖让。“哦！”公子回过神来，向屋内走去。仙子悄悄望一眼手中的月镜，轻舒一口气，收镜入怀，跟进屋去。
屋内纹木铺地，中间犄角斜置矮几两张，几上羊毫悬垂，几旁兽炉熏香。角落两个衣箱，沿墙木架上一捆捆绳编木简堆置如山，此外便再无它物。
公子看着屋中陈设，暗自吃惊：“难道我们从‘五行迷宫’穿越回古代了么？！”
“两位仙人请上坐！”女孩随仙子进屋后伸手示意。仙子环视四周，举步行至矮几后面，安然坐在蒲垫上。公子有样学样，坐到另一张矮几后。“仙人请稍坐，小女去为仙人备茶。”女孩说完俯身一揖，转身退出屋外。
公子与仙子对视一眼，公子悄声问：“她……是妖是怪？”
“是人！”
“呼……！”公子捕拉捕拉胸口长吁道：“吓死宝宝了！我还以为不小心穿越进‘聊斋’里了呢！”
仙子低头审视面前案几上铺开的木简：“……《道德经》。”
公子伸手翻阅自己面前的书简轻声读到：“……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公子抬头看看仙子，仙子轻轻摇摇头一脸茫然。
公子见仙子没有听过的样子，立刻昂首得色道：“这是《孟子》中‘梁惠王章句’！是讲孟子见梁惠王，劝他行仁义之道、去利取义的事。”言罢，心中暗自得意：“原来仙子不读四书，不明儒家之道！我终于有高过你的地方了！嘿嘿嘿！”
他又随手检视格架上书简绑附的绸带：“《大学》……《中庸》、《春秋》……《孙子兵法》……《庄子》、《列子》……《乐……《乐经》！”公子突然大惊失色，不觉脱口道：“怎么可能？！《乐经》在魏晋之前就已经失传了！这……这是盗版伪书吧？！”公子急急解开木简上的绸带，匆匆浏览简中文字，皱眉咧嘴道：“这写的啥啊？看不懂！宫、商、角、徵、羽什么的，我可没学过！”
“我看看。”仙子接过书简，逐行细看，渐渐神迷文中，逐字逐句的揣摩起来，连女孩进屋奉茶都仿佛没有听见。
女孩奉茶后跪坐在仙子侧边，好奇地看着对面的公子。
公子道声谢举碗轻呷一口，赞声好茶。见女孩正上下打量自己，便道：“小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女孩挺直身子嫩声答道：“此乃桃花村，村中人唤小女为如烟。”
“哦，原来是如烟姑娘，暗夜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仙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何谈打扰？请教二位仙人宝号？仙乡何处？缘何至此？”
“这个……”公子侧头看看仙子。仙子双目注视书简，默默沉思，一付两耳不闻书外事的专注表情。公子只好自己应对道：“额……吾乃……吾乃芙蓉花神！别号芙蓉仙人！这位神仙美女小姐姐，人称樱莲仙子！吾等从天上降临凡间，是为了……为了……”公子心想：“我们到底来这干嘛？！仙子的目的她一直不肯透露；而我，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小姑娘，自己是为了追美女吧！这可找个什么理由好呢？”
吭哧了半天，心中一急，低头看到面前案几上的书简，脱口道：“吾等是为了纠正如烟姑娘错读经书之事而来！”说罢，暗自得意自己反应敏捷，竟然找到一个“仙人下凡，指点迷津”的绝好借口！却没留意到旁边的仙子皱眉抬眼暗瞥了他一眼，复又继续心沉乐海之中。
如烟一听，马上抱拳正色躬身：“如烟愚钝！如何错解经书，还请上仙明示！”
“呵呵……！”公子故作深沉，端起茶来轻呷一口，清清嗓子明知故问道：“如烟姑娘刚刚是否在诵读老子的《道德经》？”如烟点点头。
公子微微一笑教训道：“经书云：‘小国寡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而姑娘你却错将‘国’字读成‘村’字，变成了‘小村寡民’、‘邻村相望’！何其谬也！何其谬也！哈哈哈……！”说完，公子伸手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感觉有些扎手，偷瞟一眼仙子暗暗得意地想：“这下仙子还不得对我另眼相看？！以后是否该改变形象留起一付长须，跳槽去做教书先生呢？嘿嘿……！”
公子眼望如烟，本料这个“小娃娃”非对自己三拜九叩、崇拜得五体投地不可，谁知如烟竟然轻轻一笑，深施一礼回应道：“仙人指教的即是！只不过……如烟是特意将‘国’字读成‘村’字的。”
公子一听，立时瞪起双眼：“这是为何？”
“只因，此地除我们桃花村之外，只有东南十里外之梨花村，两村合计不过百户，‘国’字无从谈起。故此，如烟便将经文改为‘小村寡民’、‘邻村相望’，唯有如此，方能学以致用、合于实际……”
公子眨眨眼睛，瞪着如烟挑刺儿道：“那也不对呀！就算‘邻村相望’，两村的村民总不会真的到死也不来往走动吧？！”
“当然不会！桃、梨两村之民众，时常走亲访友、互通有无，守望相助、亲如一家，每逢佳节更会欢聚一堂，载歌载舞、开怀畅饮呢！”
公子立即抓住“把柄”斥道：“喏！这就与经中所言‘老死不相往来’大有出入了！所以，小姑娘！不但先哲之辞不可改，纵使改了，也是与现实大不符喽！嘿嘿嘿……！”公子心中立时轻松下来，为自己驳倒了如烟的辩词自得不已。
“……如烟有一言请教，不知当讲否？”
“嗯？！还有话说？额……请讲！”
“先生所言……非也！”
公子闻言心中不觉一惊：“我怎么一下子，从‘仙人’降格成‘先生’了？！难道我说的话有什么破绽不成？！”
“如烟以为，老子《道德经》中之‘小国寡民’，‘国’非国家之‘国’、‘民’非国民之‘民’，故此‘往来’二字亦不应解作‘各国民众之间相互往来走动’之意！”
“什——么——？！一派胡言！”公子张大嘴巴惊怒万分，圆睁双睛喝问道：“‘国’非‘国家’、‘民’非‘国民’？！那……那你说！‘国’是什么‘国’？‘民’是什么‘民’？！”
小如烟双手扶膝，挺胸直腰，用尚带稚气的娇嫩童音侃侃而谈，竟讲出一番公子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千古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