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生有幸遇见你
男人后背的锦缎破损了，那渗出的血刺红了谢昀堔的眼睛。
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十几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那场天雷，墨欢受了重伤外。墨欢一直是矜贵慵懒而又神秘强大的，今日这般狼狈他是第二次见。
如芒在背的目光让墨欢有些不自在，他一抬头便瞧见了谢昀堔克制眸子下的翻涌复杂。
墨欢反手碰了碰自己的后背，满手的血。
他从空间里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才歉意的说道：“抱歉，本尊没注意到。”
墨欢以为谢昀堔洁癖，正想再说点什么，就被谢昀堔骤然给抱住了。
他一顿，就听见了谢昀堔的闷哼声，察觉到了有温热的液体从耳廓处滑下，落入了颈脖之中。
墨欢有些反应不过来，本能的伸出僵硬的手接住了滑下去的谢昀堔。
他微微撇过头，瞧见了白胡子得逞的笑。
墨欢一手抱住了谢昀堔，一手握住了唐以柔掉落在地的枪。
枪口对准了白胡子的头颅，只听一声枪响，白胡子的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然后倒了下去。
墨欢手中的家伙也落到了地上，抱着谢昀堔的手有些抖。
“谢昀堔……”
“本座不喜欠别人什么……”
谢昀堔的脸色很苍白，手指虚虚搭在墨欢的肩膀处，好似想要将人推开。
其实他想摘下墨欢的面具，擦掉他颈脖上的血迹，只是手被墨欢抓住了。
谢昀堔听见面具下传出了一道声音，墨欢说：“你不欠我什么。”
身体每个地方都叫嚣着疼痛，或许是强撑着一口气，墨欢抱着谢昀堔站起了身。
“放本座下去，本座不需要别人施舍。”
哪怕墨欢走得如何缓慢平稳，谢昀堔还是能察觉到那后背膝盖处的手肘在颤抖，那平稳步伐下的迟钝。
墨欢受的伤只会更严重，谢昀堔抿着唇，说不出心里的复杂，只能倔犟地说着不近人情的话。
“本座说了，松手！”
“谢昀堔，你别闹了。你不想让本尊背你回去，也不想本尊抱你回去，是觉得自己能传讯回灵仙门，让灵仙门的人来接你么。还是你觉得，自己能从这里走回去？”
“与你无关。”
轩辕宗下山的石梯很长，负伤累累的墨欢抱着一个谢昀堔行走，本就很艰辛了。
谢昀堔稍微一动，两人就从石梯上滚了下去……
“咳咳……澜华君，你这人为何如此执拗。”
谢昀堔迟迟没有回话，墨欢这才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他收回护着谢昀堔后脑勺的手，手肘上皆是滚下来时的擦伤。
墨欢吞下几枚灵果，这才将谢昀堔扶起，融入了漫漫夜色。
他原本想吃灵药的，只是那些东西早就没了。
轩辕宗发生的事，在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那可是轩辕宗啊，是什么人这般厉害！”
“谁知道呢，寒北秘境澜华君得罪了轩辕宗，原本以为灵仙门又会遭一劫，没曾想这一劫难落到轩辕宗的头上。”
“我可听人说，那日天昏地暗，无数魔兽嘶吼……”
普通人说修真界的修士们太过闹腾，而其他宗门的人则是唏嘘。
灵仙门自然也是知道的，澜华君还没有回去，鹤陵君带着几位长老和弟子，御剑飞行赶赴了轩辕宗。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们寻找的人已经到了灵仙门处。
他们至空中掠过，墨欢正背着谢昀堔步履蹒跚的攀爬着灵仙门。
灵仙门坐落在山域之中，想要踏上去，就得攀爬上那高耸的悬崖峭壁。
一条条铁链附在陡峭的峭壁之上，宗门的弟子出宗谁不是御剑而行。普通人想要踏入宗门，这是唯一的路。
灵仙门招收弟子时，攀爬悬崖峭壁也是其中一关。想要进入灵仙门，爬不上去是不行的。
而这些铁链，是宗门为了方便入宗弟子，就是那些还未筑基的弟子准备的。方便他们出入宗门，同样也激励他们专心修炼。
不好好修炼，每次出宗回宗都得爬这陡峭壁，难受得要死。
墨欢用双链缚将谢昀堔绑在自己的身上，拽着陡峭壁上的铁链，艰难的挪动着。
两人都受了重伤，走过的地方，多多少少留下了血迹，蜿蜒而又刺目。
墨欢咬着牙，那自认为强悍的身躯不停哆嗦着。血肉模糊的手心时时传来刺痛……
“谢昀堔，我真的爬不动了……”
“掉下去我俩恐怕会粉身碎骨，本尊……曾在话本子上看过一句话，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本尊心悦你，你我都死了，就当作本尊给你殉葬好不好……”
“掉下去，本尊尽量垫在你的下面，死后压本尊一头，就当作给你宗门的人报仇了。然后你原谅本尊，我俩作对亡鬼鸳鸯……”
墨欢口中叨叨絮絮，出口的话断断续续。
虽是这般说着，却不见他松手一分，那染了血迹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本尊一辈子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事。可自从遇到你，什么糟心的事都接踵而来。你说……本尊上辈子是不是得罪了你，你特意来找本尊报仇的……”
铁链时不时发出点声响，墨欢说了很多，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分担点自己全身的痛苦，才能转移一点自己的思绪。
他不敢有任何松懈，只能机械地重复着那攀爬的动作。
他不分昼夜的攀爬，不知道爬了多久，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在他爬山的期间，没有遇到从悬崖上下山的宗门弟子。
或许也是如今情况使然，毕竟宗门正是危难时刻，修为低的弟子怎么会想着出宗。
墨欢不敢停歇，一旦停下，他真的怕自己再也爬不起来。
在月光的轻抚下，墨欢终于是登上了灵仙门。
鹤陵君带走了大部分的人，宗门空空荡荡，墨欢拖着谢昀堔回到毓岚峰，一个人也没遇到。
将谢昀堔放在榻上时，墨欢跌坐在了地上。
他颤抖的将灵果往嘴里送去，却碰到面具，灵果掉落在了地上。
在谢昀堔师尊刚死没多久时，为了帮助灵仙门重振门楣，墨欢鼎力相助，什么灵石灵药法器……
再加上在轩辕宗挥霍，他如今竟然拿不出一株灵药，拿不出一件法器了。
墨欢看着那不断滚远的灵果，又看了看自己抖个不停的手，沉默了下来。
他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榻上的人。
这些天来，谢昀堔衣裳的血迹都干了，穿在身上想必一点都不舒服，像谢昀堔这般爱干净的人，想必是接受不了的。
可惜他现在连使用一个清洁术都做不到，墨欢想替谢昀堔换身衣裳，就当是他离开后的体面。
可瞧见自己血淋淋得手，与脏兮兮的自己，轻嘲了一声。
“鹤陵君他们出去已经不少时间了，在轩辕宗没有寻到你，必定会急忙赶回来，本尊不能停留太长时间……”
说着，墨欢莫名的停了下来，看着谢昀堔紧锁的眉头，眼眶红了。
他伸出的手指僵硬地停在谢昀堔额头的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我该走了，谢昀堔，以后……”也恐怕不会再来了。
我走了，你可会偶尔想起我。
墨欢嘲讽的摇了摇头，心想：你这般恨我，知道了恐怕只会高兴。
“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希望这颗龙珠能修复你的丹田……”
说着，墨欢便掏出了体内的那颗龙珠，轻轻放入了谢昀堔的体内。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今夜过后，朝阳依旧会升起。海棠花开，青山如洗。
堔堔，不要哭泣，不要难过。你的师尊，你的师叔，你的师兄，又或者灵仙门的其他人，他们都会回来的。
往后余生，我不在了，记得要快乐。”
虽然只能做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我知足了。
哪怕你最后会遗忘了我，我也不后悔遇到你。
三生有幸遇见你，纵使悲凉也是情。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愿你一切如愿，所求皆所愿，所愿皆所求。
墨欢撇过了头，转过了身，遏制着想要咳嗽的喉咙，踏出了玉寒殿。
现在，他真的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关上玉寒殿的大门，揭下了那张面具。
看着面具之上的血，墨欢睫毛颤动了两下，面无表情将面具丢进了空间。
若是此刻墨欢有一面镜子，便会发现，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就连耳朵都在流着血……
他胡乱的擦了擦脸，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王烟儿。
她手拿甄囡剑，正静静的看着他。
一看到墨欢，王烟儿就想起自己宗门遍地血泊，就会想起师尊痛恨，愤怒却又无济于事的模样，就会想起被墨欢压在身上侮辱的师尊……
“孽畜！你也有今天！”
王烟儿手执甄囡剑，冰冷的面容上都有了笑意。
真是天道好轮回，上天饶过谁。
王烟儿的内心疯狂咆哮，看着身受重伤的墨欢，她都想仰天长笑。
“来得真是时候。”
墨欢悠悠感叹了一句，就是因为想着他们可能会赶回来，所以才着急离开，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甄囡剑穿心而过时，墨欢没有反抗，很平静，主要是知道反抗了也无济于事。
墨欢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死在王烟儿手里。
在遇到谢昀堔之前，他想渡劫成功，畅游天际，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遇到谢昀堔后，他想要谢昀堔，他想要谢昀堔也喜欢他，他想要带着谢昀堔去仙魔洞，他想要和谢昀堔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就像两位爹爹一样。
而这一刻，墨欢却什么都没想，唯一的想念却是应该回去看看两位爹爹，看了看小黑球。
以前不懂辛佑为何会释怀，此刻墨欢隐隐约约有些懂了。
他合上了眸子，倒在了王烟儿的剑下，倒在了玉寒殿的院中。
王烟儿无情的将甄囡剑抽出，享受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月亮很明亮，却在墨欢倒下的一瞬间躲在了乌云的身后，不肯出来。
天空变得很暗，响起了雷鸣。
没过片刻，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墨欢安详的躺在地上，现出了原型。
王烟儿兴奋地再次将甄囡剑捅进了墨欢的身体，划开那坚韧的铠甲，小心翼翼将那黝黑鳞片一片一片的剥下来。
大雨冲刷着那没了光泽的鳞片，血水顺着雨水流淌了一地。
王烟儿顶着大雨，将那鳞片一片片拔下，将那肉一块块割下，剥出那白森森的龙骨……
“义父，我用这孽畜的骨头，鳞片炼制成法器，然后送给师尊，他会不会开心一点。”
何值很沉默，他根本就没想到王烟儿会突然给墨欢一剑，也没想到墨欢竟然不躲不让，就这么成了这副场面。
收拾完一切，已经是第二天了。
王烟儿推开了玉寒殿的门，知道谢昀堔的情况后，便乖乖退了出去。招呼着弟子，开始打扫玉寒殿院中的血水。
清理完，她这才返回炼器峰，投入了炼器中。
这场大雨下了好几天，谢昀堔醒来时，还没停。
玉寒殿格外的安静，他扫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看着自己刺目的衣裳，他踏入了菡萏殿，进了温泉池。
谢昀堔回想着自己晕过去的前一幕，心微微揪起。想必是墨欢送他回来的，可是当时墨欢也身受重伤，从轩辕宗到灵仙门的路程也不短，他是如何送他回来的。
不知道他的伤如何了。
想着墨欢，谢昀堔的速度快了很多。
如今丹田出了问题，没了修为，连清洁术都用不了，不然也不必泡这个温泉……
谢昀堔微微一顿，因为他突然察觉到自己体内涌动的灵力。
他的撕裂的经脉好了，被废除的丹田都完好如初，就连修为也不知何时越到了渡劫期……
那般危及的情况，墨欢是如何修复好他的丹田的，又是如何让他的修为直接越到了渡劫期。
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谢昀堔有种不真实感。
不知是否是这不真实的修为，他好似隐隐约约嗅到一股血气，让他莫名的不安。
原以为是他自己身上有血的缘故，可是心里忐忑的不安来得莫名其妙，来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