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唇角笑刃
考试结束后，芭芭拉来到圣路易斯医院。
她打听到，南薰的脚伤没有大碍，但是这几天上午都要去医院输液。
芭芭拉思索着该如何向南薰道歉、如何向培熙解释，才能最大限度地求取原谅。
她在脑海中排演了一遍又一遍。
医院大楼一共六层，一百多间病房，芭芭拉也不知道南薰究竟是在哪一间，所以只能一间一间地挨着找。
当她来到第二层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洛芙。
即使她穿着一身粉色护士服，芭芭拉也能一眼认出她的背影。
按理说，洛芙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因为她本来就是圣路易斯医院的护士。
可是，她不是因为上次流产请了两个多月的病假吗，怎么今天就来上班了？
芭芭拉起了跟踪的念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洛芙拐进了一间病房，芭芭拉也来到了这间病房前。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区域的病房都是单人间，连走廊都要敞亮很多。
圣路易斯医院普通病房的费用都让平常人难以承受，所以，住在这间病房里的人一定非富即贵。
芭芭拉不敢进去，只好透过门缝悄悄朝里面张望。
噢，躺在里面的人居然是欧缇雅！
病房里的欧缇雅不复往日的风华与妩媚。麻药消散后，肉体的疼痛像水中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渐渐地，风逐浪涌，潮汐一般拍打着她的心脏。
欧缇雅捂着小腹蜷缩在床上，微微张开眼睛，眩晕的视线被一套粉色的护士服填充着。
她喃喃道：“护士小姐，我需要止痛药。”
“止痛药副作用太大，你身子骨太弱，我可不敢给你乱用。”
洛芙笑着对病床上的欧缇雅说。
“是你，洛芙……”
欧缇雅蓦然抬起头，无助地喊道：“我要换护士！我要换护士！”
洛芙弯腰，用虎口钳住欧缇雅的下巴，“这是高级病房，隔音效果好得很呢！欧缇雅，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最好别给我惹麻烦！”
欧缇雅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许久，她才开口道：“原来你故意减少了我麻醉的剂量，才让我这么快就醒过来。”
洛芙温柔地抚弄着欧缇雅两鬓被汗水粘成一缕一缕的长发，“其实我是想让你在手术台上就醒过来，亲眼看看自己的骨肉是怎么从肚子里流走的。”
“你还是这么恨我，不会是因为，到现在心里还装着那个人吧！”欧缇雅虚弱的冷笑一声：“洛芙小姐，你现在可是总使夫人啊？”
外面的芭芭拉听到这里，耳朵立刻就被好奇心钉在门板上了。
像洛芙这样的一个毒妇，居然心里也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吗？
“总使夫人又怎样？既然不能嫁给爱情，权力和金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总不至于像你那样不堪，上帝明明把最珍贵的爱情赐予你，可你却亲手毁了它！”
病榻之上的欧缇雅依然保持着清冷的高傲：“我和马哈茂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嘴！”
“所有人都以为我跟你的过节源于葛梅妮，其实我从未因为你是葛梅妮的养女而羡慕过你，但我的确因为马哈茂先生而记恨你到现在，她是唯一真心对我好过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他会一辈子对我好，会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你害得家破人亡！”
洛芙说完，狠狠瞪了一眼床上的欧缇雅，转身离去。
欧缇雅在背后喊道：“给我止痛药！”
洛芙停住脚步：“好好享受这种感觉吧，尊贵的月光女神！”
芭芭拉听到洛芙高跟鞋的笃笃声，连忙走开了。
她心里震惊不已，原来洛芙一直爱着欧缇雅的未婚夫！
心里装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折磨，芭芭拉心里太清楚了。
活该，洛芙！
就你这样的女人，也配去奢望爱情？
芭芭拉笑了。
她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自顾自地笑着。
唇角勾起的弧度有如锋利的刃。
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磁场内。
猛地抬头，培熙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芭芭拉这才发现，南薰就躺在走廊左边的那间病房里，她唇角的笑意，刹那间凝固了。
培熙的眼神里的复杂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厌恶。
他什么也没说，绕过她，径直向缴费处的窗口走去了。
芭芭拉转过头，但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培熙的名字。
她该怎么解释昨晚的事情？
又该怎么解释刚刚挂在嘴角的那丝笑？
————
圣路易斯学院的考试结束后，南薰觉得生活就像换了档似的慢了下来。
然而，她还想慢点，再慢点。
费多已经在为培熙办出国手续了，护照签证一下来，培熙就会立刻动身，登上驶往法国的轮渡。
所以，现在最令南薰感到害怕的，不是芭芭拉，不是马克，不是皮阿索，而是那两个名叫护照和签证的东西。
“护照和签证长什么样啊？”有一次，南薰这样问培熙。
培熙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说：“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就是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一天清晨，南薰正坐在小木屋的后花园里美美地享用着奶酪蛋糕，培熙突然从栅栏的空隙中探出脑袋。
他轻轻拨开旁边斜欹的树枝，远远地朝南薰亮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嘿，南薰，你看，这是什么？”
南薰抬头的那一刹那，眼睛就被那个红色的小本本狠狠地灼了一下。
护照和签证下来了，培熙要走了，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难道他很想离开这里吗？
就算对新生活充满热切的希冀，可是但凡他对自己有一丝丝留恋，脸上也不会表现出那样的神色啊！
嚼碎的奶酪蛋糕卡在喉咙里，被哽咽的泪水浸泡着……
南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睁着湿润的双眼像盯仇人似的盯着培熙手中那个红色的小本本。
培熙兴奋的神色瞬间消散，他挠挠后脖颈，懵得像只呆熊。
于是缩回脑袋，攀上栅栏，纵身一跃翻进了花园。
“你怎么了？”培熙佝下身子歪着脑袋注视南薰。
而南薰恨恨的眼神依旧不肯放过少年手中的那个红本本。
培熙不解地翻开红色本本，摆在女孩面前，“你被圣路易斯学院录取了！这可是好消息啊，你怎么倒难过起来了？”
卡在喉里的奶酪蛋糕终于咽下去了，南薰破涕为笑：“原来这个红色的小本本是圣路易斯学院的录取证！我还以为是……”
南薰突然收住话音，算了，那个令自己不开心的东西就别提了。
“你还以为是什么呀？”培熙问道。
“我以为……是你的护照签证下来了。”南薰回答。
培熙这才想起自己曾经给南薰描述过的、护照和签证的模样。
一个红色的，小本子。
培熙看着手中的录取证，嘴角不由得斜斜地牵起一丝笑意。
“我的护照和签证，暂时下来不了。”
培熙丝毫不见外地从南薰手中的奶酪蛋糕上掰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自顾自地咀嚼起来。
“为什么啊？”南薰好奇地问。
“前些天费多住在圣路易斯城的旅馆里，遇到贼，他的公文包被偷走了，我所有的签证资料都在里面。所以啊……”培熙耸耸肩，包着食物的腮帮圆球般鼓动着，“我现在还赖在家里。”
“真是太好了——”
南薰脱口而出然后又立马刹车，她歉然地捂住嘴巴，“对不起，我……”
培熙正气凛然地盯了南薰几秒，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还是咧嘴笑了出来，“南薰啊南薰，原来你也有这么坏的小心思，哈哈哈……”
南薰依旧一脸歉然。
培熙脸上漾开一抹笑意，如和煦的春风轻轻吹拂，“没关系，反正我也好不到哪去，我觉得那个贼遇到费多，真是人间最美好的邂逅。”
培熙说完，又伸手去掰南薰手里的蛋糕，可这时女孩手里只剩下糊着蛋糕屑的褶皱油纸了。
培熙脸上微微失望，南薰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没吃早餐吗？”
培熙装作很可怜的样子点点头，“我昨天晚上听说圣路易斯的录取名单出来了，所以今早一起来就赶去那里看有没有你的名字，本来想叫上你一起的，但是想到你上次被棕熊踩伤的脚还没痊愈，行动不太方便，就算了。”
南薰嘟起嘴，朝培熙不屑地吐了一口气，“才不是，你是怕，我去了之后，结果又没有被录取，我会难过得不能自已，对吧？”
培熙背靠着树干，低头笑笑，碎金般的光点从枝桠纵横的罅隙间漏下来，洒在他年轻清俊的面容上。
“你啊，智商走势比股票还不稳定，一会跌入低谷无可救药，一会又陡然升高让人措手不及。”
南薰撇撇嘴，她的智商之所以会陡然升高，还不是因为她太了解培熙。
是啊，喜欢一个人，你就会不自觉地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小得只有你才捕捉得到的细节找到线索，去挖掘他最真实的想法，这个过程虽然辛苦，而且有时候挖掘到的真相会令她难过，但是，她依然停不下来。
她也知道培熙所说的“跌入低谷”指的是什么。
当她被芭芭拉骗去抽血的时候，当她被关在卫生间外置身险境的时候，她的每一分恐惧都在为自己的蠢笨买单。
之所以不设提防，是因为不了解她，尤其是不了解她的恶。
而现在，她总算知道了，如果有条件的话，芭芭拉的恶是真的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