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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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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几日,许林秀收到蔺晚衣让人今年送来的夏制衣物。

    他着雾蓝色边绣银丝纹的轻软夏衫,一头如缎绸亮的乌发用玉白发带束起,面如玉润,若九天谪仙,冬秋看着墨青铜镜中迎出的人影,看得有些痴和呆。

    冬秋笑呵呵道:“公子真……”他语塞,卡了半晌,将美咽在嘴边,硬生生改成“俊俏”。

    不是冬秋夸张,他从小到大走过的地方,连同在繁华的绍城内,无论男女,他没见过谁比他家公子好看的。

    他家公子初见就让人移不开眼,看多少年都不会腻,越看越好看。

    许林秀道:“昨日还没给你甜食吃,嘴巴这么甜。”

    冬秋笑得直眯眼。

    许林秀行至屋外,到了侧院去看在练武的男人。

    他语气一扬:“怎么不多休养一阵。”

    任青松道:“已经无碍,因伤懈怠几日,有些乏劲。”

    许林秀把任青松的刀收走,摇着头:“你还是听我的吧。”

    任青松注视许林秀收走短刀,他的目光落在雾蓝的背影没移开,许林秀先是不动,过会儿才转头:“随我回房休息,我让你看个够如何。”

    任青松沉稳的面孔难得浮起少许笑意。

    许林秀道:“笑了。”

    任青松又变回那副稳重寡淡的神情,许林秀过去轻轻碰他的嘴角,还欲说话,冬秋跑过来告诉他从珠城运来的东西到了。

    许林秀笑着牵起任青松:“你陪我去清点好吗,有些送到爹娘和几位小娘的手上,另一份我亲自送往家里。”

    任青松轻抚许林秀微笑的半张脸:“嗯,过去看看。”

    珠城盛产首饰珠宝,许家多年为商,又是大户,自然有关系能托人买到珍品。

    夫人们对珍宝饰物自然极其喜欢,许林秀先送去各个夫人的院子,皆被她们笑颜灿烂地拉着想多说会话,尤其是早年入府的两位夫人,收到首饰后对上次许林秀只送给冯淑木表的怨气一扫而空。

    许林秀用一根红绳系一颗米粒般润泽的黑色小珠子绑到任青松左手腕,眉眼弯弯的弧度温柔俏皮:“驱邪避害,要戴着,我们一人一条。”

    任青松眼瞳微晃,低头认真端详腕上的绳子和小珠子。

    许林秀午后带着几盒珠钗宝饰回了许宅,不巧的是,两位长辈都不在。

    他寻到管事,询问去处。

    管事道:“老爷要事外出,夫人去了城外的金安寺。”

    许林秀若有所思,让冬秋把马车内的盒子都取下,让管事安置。

    “这些给夫人。”

    管事差了下人搬去主院,许林秀没停留多久,上了马车,有点心不在焉。

    他有半年没跟李昭晚见过面,每次难得回来一趟,都因为些原因见不到人。

    许林秀观天色尚早,吩咐车夫掉头:“去城外的金安寺。”

    李昭晚不在城里,那他就去寺内看看她。

    马车抵达城门被迫停下。

    街外杂闹,车夫大声道:“公子,车过不了城门,有兵把守。”

    冬秋跳下车探听情况,半晌,叉着腰险些跟守城的兵吵了起来。

    许林秀呵了声冬秋,冬秋还有点不服气,扭头对守城兵说道:“你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吗?”

    守城兵脸色一沉:“公子,咱也是奉命守城,外头汇集一大批外城来的人,眼下出城不宜。”

    经过打听,许林秀才知道城门外涌来许多人。他们衣着和乐州不同,多是涑州一带过来的,皆因避难从西北往各地赶。

    听守城兵说前几日还收了一些涑州的人进城,涑州人不服从管教,城里个别地方发生小规模□□,他们都尉为了阻止闹乱里的人丧命才受了伤。

    州外来民一时半会儿驱散不完,所以需要封锁城门一个时辰,直至驱赶完外头的涑州人,才重新打开城门。

    冬秋道:“公子,咱们返回吧,周围聚集的人愈发多啦,吵吵闹闹的。”说着又仰头,“你看天色阴凉,指不定准备要下雨呢。”

    许林秀仰望阴沉的天幕,只能先打道回府。

    途中,马车再次停下。

    前头包子铺的老板正高声驱赶人,许林秀见是涑州打扮的小孩子,个头不及成人腰部,面黄肌瘦的,一张脸瘦的剩下眼睛显大。

    他掀开车帘温声道:“莫要伤人。”

    又吩咐冬秋到店铺买些包子。

    冬秋买了份肉包,许林秀望着眼巴巴往自己方向瞅的孩子,微微一笑:“小孩,你过来。”

    小孩挤出一口生涩口音奇怪的话,慢吞吞朝马车靠近。

    待小孩看清楚坐在车帘后的人,神情立即呆滞。

    许林秀让冬秋把包子递给小孩,冬秋照办,说道:“公子好心,还不感谢我家公子?”

    小孩一把将包子捂在怀里,露在破烂草鞋外的脚趾头都是泥,脏脏的,蜷在一处。

    他叽里咕噜憋出话来,猛地向许林秀鞠了几个躬,膝盖抵在地上就要下跪。

    许林秀道:“莫要跪我,起来。”

    小孩还是磕了三个响头,起来后不敢看许林秀的方向。

    许林秀听小孩肚子响亮的叫声,还未出声,冬秋说道:“小孩你快吃吧,肚子在打鼓呢。”

    小孩摇摇头,数了数包子,抱宝贝似的转身欲走。

    豆大的雨水忽如而至,许林秀看着跑了没几步的孩子,叹息:“小孩,你再等等。”

    眼前饿得不停吞咽口水的孩子有吃的却不吃,明显是想留给什么人。他让冬秋再进包子铺把包子都买了,让那呆呆等在雨下的小孩上车。

    “过来,我送你。”

    小孩“啊啊”一声,许林秀看他只会说方言,就道:“别紧张,你指路就好,这些包子不用留着,饿了就吃吧。”

    冬秋拎了一大袋油纸装好的包子出来,道:“公子,包子都给小孩么。”

    许林秀:“嗯。”

    小孩坐上马车后拘谨慌张,恨不得锁在角落里。草鞋带了些水珠,唯恐弄脏铺在车内的毡垫,用旧破的衣物反复擦拭鞋底。

    许林秀看着呆滞的小孩:“这些我送给你的同伴吃,别擦鞋子了,先指路。”

    马车从宽敞整洁的石街左拐右拐,后来实在进不了两三人宽的小巷子,许林秀让冬秋和车夫将包子都带上,他自己分担着拎了一袋,撑伞步入巷内。

    巷内有一间破旧废弃的老屋,屋檐已坏大半,能勉强避雨的地方挤满二三十位涑州人,老的小的都有。

    小孩站在他们面前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用看菩/萨的目光望着许林秀,直到热喷喷的包子发到他们手里,他们的表情就跟做梦似的。

    许林秀眼神含笑,涑州人大口吞咽包子,吃着吃着眼眶含了热泪,纷纷往许林秀的方向跪下磕头。

    许林秀示意,冬秋连忙让他们都起来。

    许林秀走过的地方很少,但他从茶楼汇集的游客、话本书籍里,大概知道时逢乱世,并非许多地方都像绍城一样稳定繁华。

    从前他没接触过,现在见了,隐隐滋生感慨。

    在破旧的屋内待了一阵,许林秀从涑州人生涩的言语中知道,涑州连着沽州,饱受勾答人多年侵扰,有太多避难的人南下或东行。

    可途径的城邑大多都不愿接纳他们,把他们当流难的灾民驱赶。

    路上避难的人一直徒步,走不动死在路边的比比皆然,好不容易寻到地方,因为不能入城被迫再走的还有更多。

    涑州和沽州,两州十一郡三十三县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在路上,皆是因为没有得到援助。

    许林秀回到都尉府时辰稍晚,他衣裳还沾些许水珠,为了准时入厅用饭,衣物没换就径直先去前厅。

    任明世跟几位夫人已在席座,任青松见他进门,便道:“身上怎的都是水,先回房更衣。”

    二夫人说道:“对呀,把衣裳换了,省得着凉生病。”

    许林秀眼神含笑,坐在任青松身侧:“外衣湿了点,没什么大碍,用饭吧,别让爹娘等。”

    酒足饭饱,许林秀和任青松一道回院。

    细密朦胧的雨水斜飘,他笑道:“青松,走慢些,我可跟不上你的步子。”

    任青松把他带进屋,没叫冬秋进来伺候,自己把许林秀微湿的衣裳除去。

    他问:“在外面遇到事了?”

    许林秀点头,简洁明了的把所遇情况告诉对方。

    他轻声问:“你因为此事才被伤了肩膀么。”

    任青松道:“伤已痊愈,莫要再想此事,你别忧心”

    许林秀微微摇头:“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他话音轻滞,“青松,我不想称他们做难民,但两州无数人避乱,却无人援手……”

    说到最后,许林秀皱眉,手腕被任青松握得有点重,疼了。

    任青松目光严肃:“林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不许再提。绍城内任家虽有权势,但隔墙有耳,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为人臣,只求一家平安不受人欺辱,更多时候并非我们能评判的,若太守没有指令,我们要做只有明哲保身。”

    许林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接触到流落的难民,心里萌生感触。

    他在绍城生活六年,慢慢熟知西朝的史籍后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活着。

    他拥有新的家人、伴侣、朋友,重新在陌生的世界落了根。

    任青松的话没有错,他所处环境和所接受的观念如此,可自己呢。

    就像他改变不了任青松的想法一样,在西朝六年,至今无法扭转他在现代所接受的社会观和价值观。

    任青松吻了吻许林秀的眼睛:“你今日受累,我替你洗漱,余下的别想太多。”

    许林秀微微一笑:“嗯。”

    他道:“青松,你别皱眉。”

    任青松望着他。

    许林秀轻声:“我都听你说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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