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中秋之夜，喝多了的人不止念儿，还有瑞王。
酒意上涌，他想去外间透透气，因此，中途也离席了。
瑞王虽头脑昏沉，但意识仍然清醒，顺着琼玉殿外的宫道，向外慢慢踱着，远远便看见路旁一人提灯而候。
高髻罗裙，轮廓隐隐像是个女人。
离席时，他并未命人跟随，故而，此人定非琼玉殿派来照顾他的宫人。
他迈着不稳的步伐，跌跌撞撞地向前多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些。
那人见他冲着自己来了，丝毫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臣妾参见瑞王殿下。”那女子对着他盈盈一拜。
声音如山涧出谷，清透悦耳。
落在瑞王耳边，便真如同一股清泉，为他解去许多酒意。
此人正是慧妃陈观风。
“臣妾听闻，御花园中的昙花开了，夜里专门打灯来看，只是一时看得入迷，不慎冲撞了殿下。殿下恕罪。”
她行止端庄，落落大方，与亲王照面时，也丝毫不落后妃姿仪。
在瑞王因酒意朦胧的双眼里，慧妃手上提着的灯光，朦胧地映在她脸上，更显得雪肤花貌，冰肌玉骨。
瑞王打量着慧妃，慧妃同样在打量着他。
瑞王李晗与今上乃一母同胞，同样继承了太后的好颜色。只是瑞王眉眼柔和肖母，轮廓却与先皇更相似，虽不如皇帝长相精致，乍一眼看去，也少了凛冽的气质，但他的清隽面容上，却别有一番尊贵的亲王风度。
一举一动，比之于面相凌厉，而行止温和，常带笑容的皇帝，更加咄咄逼人，甚至有几分不容置疑的霸道。
“皇兄好福气，宫中竟有如此美人相伴。”瑞王抱臂而立，戏谑地笑，“只是这位娘娘，本王许久不在京中，也知道御花园离这琼玉殿，倒很有些远。不知娘娘常住宫中，又如何迷路至此啊？”
被他拆穿，慧妃却不慌乱，又行过一礼，正准备应答。
“说吧，这位娘娘，找本王何事？”瑞王不等她开口，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直接问了出来。
“请殿下随我来。”慧妃从善如流地换了说法。
“本王尚且不知娘娘姓甚名谁，怎好就随了娘娘去？孤男寡女，又是在夜里，若是被皇兄知道了，本王可要洗不清了。”瑞王岿然不动。
“娘娘不会是皇兄派来试探本王的吧。”他突然向前走近两步，凑近慧妃，盯着她的眼睛，一口酒气喷洒在她脸上。
“是臣妾的疏忽。臣妾乃松山隐翁之女。”慧妃仍然丝毫不乱。
“哦？隐翁陈览之的女儿。”瑞王脸上的嘲讽意味更重了，“怎么？隐翁一生清正，你作为他的女儿，应随其殉道才是，怎的还偷生独活？”
“殿下……”慧妃完美的仪态，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忍辱负重，想为乃父报仇？”瑞王步步紧逼。
“我父壮志未酬，我承他衣钵……”慧妃终于忍受不住他言语中的羞辱，提高声音反驳道。
“哦？本王在京中的日子长着呢，娘娘在宫中经营，自然有些门道。”瑞王听她说继承了陈阅的衣钵，生起了兴趣，怕她再陈情下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便打断她，语气里带上几分认真，“若娘娘真要寻本王，本王当然乐意之至。”
“有美人入怀，本王如何不会怜香惜玉？”
认真不过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了之前轻佻的样子。
话音落下，也不理会慧妃如何反应，摇摇晃晃地转身，便要返回宴中了。
慧妃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殿下要记得今日承诺。”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缠绕着，手指也轻轻柔柔地，在瑞王手心缓缓划过。
再说回灵萃宫。
念儿睡得很沉，第二日醒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她的头脑仍然昏昏沉沉。
孟春见她醒了，轻手轻脚地掀开床帐问：“娘娘醒了？是要现在起身，还是再寐一会？陛下走时留了话，说叫娘娘多休养，不必急着起。”
“陛下来过？”念儿忍住额角的隐隐的胀痛，惊疑地坐起身。
“娘娘莫慌！”孟春见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她不仅不同念儿一般面色惶然，心情甚至颇为松快。
“娘娘昨晚醉酒，是陛下照顾了整夜。”孟春笑嘻嘻地接着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还打趣念儿，“娘娘应当是酒还没醒透，记不大清了。等再清醒些，自然就记起来了。”
“原是如此。”念儿垂眸掩饰下自己的失态。
“我不用侍候，你们都先下去吧。”她对孟春说。
“是。奴婢就在厢外候着，娘娘若有吩咐，唤一声便是。”孟春带着左右侍奉的宫人，全部都退了出去。
念儿的寝殿静悄悄。
她望着帐顶绣着的石榴百子纹样发呆。
她虽然不记得酒醉之后的事情。但孟春寥寥数语，便早已说清了一切，还用她记得什么？
定然是她趁着酒醉，违反了自己立下的决心，纵容自己又去缠着陛下。
帐外便放着几笼书箧，里面是她常看的书，专门挑来放在床边。
书中有云：君子以直立身。
可她借酒装疯，又行了小人谄媚之事。
她到底从书里学到了什么？
昨晚陛下纵容了她。
他向来如此，连对着最不耐烦的自己，也能有相当的温和脾性。
或许是他对失意之人的随手施舍。
但她终究是舍不得这点微末的施舍。
她唾弃自己。
念儿在床上恹恹地躺了整天，没有胃口用膳。
孟春劝过好几轮，她才勉强用过一碗甜汤，草草填了肚子。
又过一日，念儿才真正从酒醉中缓过劲来。
她立刻去了坤和宫，向皇后告罪。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这几日没来请安，礼节有亏。实是因八月十五宴上，臣妾不胜酒力，酒醉后犯了头风，今日才好了些。万望皇后娘娘莫怪。”念儿谦卑地躬着身子下拜。
“妹妹快请起，可真是折煞我了。”皇后端坐在上首，语气热络，却并没有搀扶的意思，“陛下当晚便去探过妹妹，我又怎好怪罪？”
“谢娘娘恩典。”
“臣妾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拜托娘娘。臣妾生性愚钝，办事颇有疏漏，请娘娘收回臣妾协理后宫之权。”念儿开门见山地一口气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