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为何要来?
是还有期待?
期待什么?
期待陛下的爱?
爱?连愧疚恐怕都稀薄。
他处死姨娘,或许对自己有愧。
可他也处死了陈相。
慧妃得到的愧疚会更多。
她什么都比自己多。
不,不该这么想。
姨娘去了,她是恨他的。
帝王何其薄幸?他或许有心,但不会给她。连虚无的爱,缥缈的幻觉,都吝于付出。
她看清了,却为何还不甘心?
而至于恨,她又能恨到哪里去?
她今日身份,周家今日地位,皆由他所赐。
她怎么能不顾这些种种,与他决裂,甚至施以报复?
以怨报德,非君子所为。
再者,就算有千载难逢的机缘,让她能逃离皇宫,逃避一切与他相关的纠结怨恨,她做得到吗?
她知道不能。
虽入宫非她本愿,但她多年来养尊处优,再由奢入简,难如登天。
舍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适应。
君子处陋室,不堕其志。
她是做不成君子了。
她是俗人,她胆怯而贪安,她甚至还妄图窃取帝王丝缕的爱。
她该怎么办?
念儿的面前也铺着画纸。
纸上隐约能见几瓣榴花的轮廓,轮廓勾了一半,连着的却是团团的墨渍,墨渍的边缘有水晕开的痕迹,是大片的泪痕。
画笔搁在一旁,浓黑的墨汁从笔尖渐渐地向外渗出来,又印出大团的墨渍。
念儿的手上沾染了墨迹,她却无所觉,用沾了墨迹的手抹去眼泪。
墨水有些蹭到了眼角,有些蹭到了脸颊,有些混着泪水,一直顺着下巴,淌到衣领里去,点点滴滴,污了雪白的云锦。
直到有人从身后接近,她也不曾察觉。
“怎么不画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揽过她的肩膀,动作温柔,力度却不容反抗,迫使她转过身来。
见着她的脸,手的主人愣了一瞬。不过只一瞬,便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帕,为她清理着脸上深浅不一的污渍。
“画不好便慢慢来,朕教你。”他一边擦,一边说。
念儿的脸颊哭得通红,故而丝帕虽织得极细,拂过脸上仍有感知。
轻柔带着磨擦的触感,让念儿渐要止息的泪水,又源源地涌了出来。
陛下总是这样。
让人沉溺于他的温柔陷阱,却无知无觉。
他怎么能!
他早该弃了他的风度,让她死心!
念儿抬起了她蓄满泪水的双眸,直直地注视着身前帝王的眼睛。
“我画不来这种。”她突然说。
“但我会画别的。只有我会,别人不会,慧妃不会。”话虽有些混乱,但其中意味,却很坚定。
她将皇帝猛然推倒在案上,翻身压在他的胸前,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她不想他拒绝。
解开他的衣襟,念儿从他的肩膀开始,落下一个一个的亲吻,又伸出一只手,在他敞开的胸膛上划过。
“陛下能教我画这个吗?”她感受到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问。
“我已经比别人画得都好了。”她抓住他的手,引着他解开自己的裙衫,掰着他的手指,在自己雪白的胸脯上,留下一道道印痕。
“陛下画一笔,我便学一笔。”她说。
“若陛下嫌画具简陋,我也有笔。”她又从纸堆里找出画笔,塞进他手心里,掌着他的手腕,让他在她的肌肤上落笔。
她执着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上落笔。笔尖上饱蘸新墨,在她的肌肤上印下榴花的形状,花枝亭亭,而墨色的花瓣深浅不一,更使她浑身的肌肤,白得刺眼。
她言行无状,甚至有大不敬之嫌。面上堆起笑意盈盈,时不时咯咯地笑出声,但笑声里哽咽与颤抖,却无法掩饰。
皇帝终于还是由着她。
他卸去浑身的力道,由着她行笔。
念儿作画之所,是一座僻静的小亭。她来时已屏退了宫人,因而不会有人打扰。
不过,即便有宫人在场,她仍会做出如此行径。丝毫不会犹豫或畏惧。
什么宫规女诫,她全不在乎。
她要放纵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是与往日的告别。
最后一次,她就要远离陛下。
既然爱也不得,恨也不能,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逃避上。
这是她最终下的决心。
到后来,笔墨纸砚泼洒了满地。罗裙落在地上,与其余物什堆在一处,沾满了墨渍。
皇帝用外袍裹着念儿,回了灵萃宫。
张逢成与孟春一道,并灵萃宫一干宫人,负责打扫御花园里的残局。
待一切收拾停当,天色已晚。
皇帝索性便在灵萃宫歇息。
一同用过晚膳,皇帝命念儿自去梳洗,无需陪侍。他还有白日里的公务需处理。
夜里同床时,念儿见皇帝闭了眼睛,悄悄转过身,小心地往远处挪了挪,背对着他,侧躺着。
四下一片阒静,灯烛都熄了,值夜的宫人只守在外间,只有窗棱上挂着,尖细伶仃的新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映照出些朦胧的亮光。
深夜易使人伤怀。
她又忍不住流泪了。
她不敢伸手擦拭,怕动作太大,惊扰到身边人。
任由泪水无声地沁湿了枕头。
皇帝闭了眼,却暂还未入睡。
念儿虽已经极为小心注意,但难免会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牵动着被褥。
这动静便惊醒了皇帝。
他敏锐地觉察到念儿的不寻常。
伸手要揽过她,却沾了满手的湿润。
这使他僵硬了一瞬。
“当日留你一人,是我的疏忽。”他突然开口,指的是慧妃之邀。
他原想说,念儿兄长之事,并非他本意。
可这不过是推脱辩解的借口。
非他本意又如何?人终究是没了。
且她父亲周衍,行此大义灭亲之举,的确让他的信任更深。
扪心自问,他绝不会因念儿的缘故,忘记她兄长所犯之罪。
周衍若不杀周文铎,他仍会为了念儿顾念他,疑心却无可避免,自然谈不上重用。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说的?话到嘴边,便作罢了。
“想哭便哭出来吧。“最终,他放开手,冲着念儿的背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