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机械鸽子
兰登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他在泛滥成河的大厅里艰难地跋涉、寻觅着，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抓着那本厚厚的硬壳书，又像一阵风似得返回了阁楼之上，生怕那只鸟飞走了一样。
好在，那只洁白无瑕的鸟，依然敛着眼睑，一动不动，它伸展一侧翅膀，护住大半边身子。
兰登趴在窗前，借着从天窗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线，哗啦啦翻着那本厚厚的《旧世纪生物鉴赏图册》。
这本全彩大部头泡了太久的水，硬质的铜版纸都被浸得软趴趴的粘在一起，上面的彩色油墨也变得斑驳不清。
这一页的斑马和下一页的长颈鹿黏连不分，一根脖子上长了两张马脸，显得格外可怖。
兰登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不多花点钱，买本激光印刷版的，也不至于掉色掉得这么厉害。
终于，他翻到鸟类鸽属动物。
「白鸽，有着优雅的外形和富有光泽的白色羽毛……目前已灭绝。」
哦，这是只白鸽。
是从哪里来的呢？
兰登探头望了望窗外，似乎是想搞明白这只天外来客究竟是从什么方向过来的。
四周都是从旧世纪遗留下的矮楼，楼间间隙窄得几乎无法容纳成年人侧身穿行。
首先，排除周围人家养的走失了的可能性。
据兰登所知，只有穷人会住在这一片，而没有穷人能养得起机械宠物，因为它们的售价几乎能抵整整一年房租。
自从旧世纪结束、动物都异变成怪物之后，取而代之的机械宠物，就成了只有富人能消费得起的奢侈品。
像兰登这种勉强维持温饱的穷人，要看动物，只能翻翻画册，或者买张票去动物园。
普通动物园里，展览的大多都是机器制品，像是瓦里动物园，就全部用的是机械动物。
兰登听说有些高级动物园，也用仿生动物，或者全息投影技术，让人更能身临其境感受到动物的灵动。
但他也没机会去看过，因为只有在核心繁华区里，才能欣赏到那种风景。
其次，兰登很明确，这只白鸽也不是从瓦里动物园里出逃的。
毕竟兰登之前天天都去瓦里动物园，找个偏僻角落安静地写生，他几乎把所有动物都画了个遍，对园里哪里有一只水獭，哪里有一只鹦鹉，都了如指掌。
可他从来没见过这只白鸽。
它就好像从天而降的礼物一样……
哦，不对，他忽然想起来，昨天马莎太太让人把货搬到阁楼。
这只鸽子很有可能是无意中混进来的待售商品。
他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但又暗自松了口气。
天上不会掉馅饼，捡到一只够付他一年房租的鸟，哪有这样的好事。
兰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鸽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机械动物，毕竟在动物园里处处都挂着「贵重物品，禁止触摸」的警示牌。
它的躯体并不似想象中如铁般坚硬冰凉，反倒是柔软温热。
但它依然一动不动，任由他怎么戳弄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小家伙……怎么开机啊？
会不会是被雨淋短路了？
兰登忧心忡忡地小心把它捧在手掌上，一步步走下台阶，生怕一个踉跄就把珍宝给磕着碰着。
他走到阳台上，马莎太太和她的船已经不见踪影。
楼下泊着个老船夫，他要价太高，拉不到什么生意，便只能无所事事地在楼下漫游。
见兰登东张西望，神色焦急，船夫便开口叫住他。
“嘿伙计，你是要找人吗？我这边可以提供无线电联络服务。”
“1虹币一分钟。”
船夫把嘴里嚼烂的槟榔吐在水底，笑着露出一口堆叠黄黑污垢的牙。
兰登打破了自己对奸商无耻行径的认知，要知道，换做平常，1虹币足够他通话半小时。
可现在，楼下的大多数公用通讯亭都被水淹了，周围也没其他船只。他感受着手里死气沉沉的鸽子，咬咬牙忍痛答应了。
“……成交。”
＊
陆满的头脑最先清醒过来。
他的躯体还有些僵硬，无法感知周围环境，只能感受到思维的存在。
「陆蛮？醒了没？」
他尝试在脑海中呼唤自己利用能力分裂出来的半身，然而那边却一点回音都没有，就像是枚小石子没入无边深海里。
半身与本体之间除了意识相通，痛感也能共享。
既然作为本体的陆满没有感应到痛苦，那就意味着，作为半身的陆蛮，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可能他只是昏迷过去，尚未苏醒而已。
「小慢，能听见我说话吗？」
陆满又尝试在心里呼唤远在家乡围城的另一个半身陆慢。
等了好一会，他才听到断断续续不成词句的怪声，很快又消失殆尽，回归死寂。
来到这里后，他和陆慢的意识交流也受到了强烈干扰。兴许是这片区域“通讯信号”不太好，他和围城的联络几乎中断。
陆满现在能感觉自己胸口空荡荡的了。
没有远在围城的家人朋友作他坚实的后背，陆满现在完完全全孑然一身。
接下来的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这一路，他们顺着陆叔的行迹，追随着他的脚步，希望能在尽头找到失踪已久的叔叔，带他回家。
而所有线索，最终都汇入了这座庞大神秘的虹都里。
在尝试进城时，陆满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他们在外面耗了几天，也没找着进来的方法。
实在没办法，在陆蛮的倡议下，他们只好靠蛮力硬闯，怎料在穿过屏障时，无数激光交织成天罗地网，把他们罩住。
他们最终成功挣脱出光网，但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光束落在皮肤上，血肉不停溶解掉落的感觉，陆满仍记忆犹新。
追捕、逃亡、再追捕、再逃亡……来回两三次后，陆满很快便发现了其中规律。
当陆满变回人类时，追兵就像是在他身上安了追踪器，无论他躲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他。
而当他化为动物时，追兵便如同失去方向的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虽然不明白原理是什么，但短时间内他不能变回人类，只能维持动物形态。
这一路上，陆满已经弄丢太多东西。
他和陆蛮在被追捕时走散了，不知道他的半身现在身处何方。
他的背包前几天也被暂时掩藏在角落，不知道东西还在不在。
而陆叔，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虹都的哪个角落……
可不管怎样，他抵达这里，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陆满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能感受到自己蜷缩起来的爪子，尖尖的鸟喙，还有沾满雨水还没干的沉重羽翼。
有声音忽远忽近：
“兰登，我们店里…没卖机械宠物…”
有人！
陆满心中警铃大作。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失血过多昏迷之前，一头栽进了某个无人的窗里。是追兵……还是房主？
随着听觉苏醒，声音也逐渐清晰：
“那它是从哪儿来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也许是从繁华区那边？你也知道，前两天巡逻队挨家挨户上门搜查，或许这只小可爱，就是趁乱从动物园或哪个富人家里跑出来的。”
陆满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在那之前，他感觉到有手正沿着自己的腹部摸索。
“嘿，奇怪，控制板去哪了…我摸不到那个盖子。”
“马莎太太，它刚刚眼皮颤了一下，开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