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招摇山西临沧海,东领一万六千四百八十里南山诸脉。南有林家村静卧于群山之心,北有丽麂之水西流入海。
临着丽麂之水的那面乃是万丈峭壁悬崖。崖下激流拍石,石缝间草木蓬勃,一片苍翠。
这苍山碧水间,有人白衣御剑,穿梭其间。
正是江夜白。
江夜白来招摇山自然也在教中接了任务。
《山海经·南山经》记载,招摇山之上,有祝余之草,食之不饥。
是辟谷丹的主原料。
昨天江夜白送林青山回家。因为惦记着采摘草药的任务,又要避免与主角碰面,只得又折返回去,找了附近的山头将就了一晚上。
林中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妖兽群聚呼啸之声忽远忽近。丛林里似有无数双隐秘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他的动静。
江夜白一宿警醒,破晓后才睡了片刻。本以为白日里会有些疲累,没想到此处天高而地阔,他一人一剑,畅游于天地。
竟顿时神清气爽。
“江夜白,”系统幽幽道,“这闲云野鹤,无拘无束,哪里不比小黑屋好?”
“系统,你不是人,你不懂。”江夜白摘下一株并蒂花,身边是翩跹的白蝶,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系统:“说人话。”
江夜白捏着花,羞涩道:“我关小黑屋的时候,操作着这个身体去妖精打架的,是不是你?”
系统卡卡的:“不、不是我。是设计好的程序。”
江夜白质问:“你难道不是程序本序?”
系统不说话。
江夜白叹息:“系统,你脏了。”然后他俩的声音再一次心有灵犀地响起:
“为了宿主身心健康。”
“那…资料发我看一下?”
系统陷入自闭。
———
黄昏时,江夜白已采集了足够的草药。在清澈见底的水里冲洗干净,他寻了个可以看见“藏宝点”的山头,倚树坐下。
以防万一。
按剧情,此时主角应该快过来了。
山腰上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江夜白劳累了一天,已是腹中空空。他捡起一株祝余草送入口中,然后眼泪就刷的一下涌了出来。
味道,实在太冲了。
辛辣无比,直冲脑门。难怪现在都是要练成丹丸,这味道实在没人敢生吃。
江夜白顽强地吃掉了一棵草。
泪眼朦胧,江夜白顽强地盯着下面。他看见一行人到了崖壁边,一个俊俏的青年弟子发现了他的法术痕迹。
那弟子捏了个诀,粗浅的障眼术瞬间破碎。
法术反噬,江夜白胸口剧痛。他蜷成一团,口中不停溢出血来。
“剧情点+500。已给你开了疼痛屏蔽。每小时消耗一点剧情点。”
江夜白笑容刚露出一半,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讥讽的声音:“月生海再也想不到,他随手扔给朋友的那些宝物,是他的好师兄费尽了心思,豁出命去要送与他的呀。”
江夜白回头。只见右护法凌千峰穿着件白色镶金的袍子,坦胸露背,从树梢轻轻跃下。其间舒腰展臂,顾盼生辉,端的是千姿百媚,令人……无法直视。
江夜白默默扭回了头。
———
江夜白刚离开万魔教的时候,凌千峰就已经知晓。
他那晚在青年身上下了千里追魂香。所以他跟着寻踪蝶,轻易找到了青年的下落。
他一直在暗中窥伺。所以他知道青年费尽了心思,榨干自己最后的灵力,只为了把手里的丹药送给另一人。
他看见青年对着并蒂花发呆,看见他躲在角落里,吃着最干硬的草药充饥。看见他只敢远远地偷看自己的爱人,再也维持不住表情,泪水流了满脸,却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然后因为法术反噬疼得缩成一团,却还笑了起来。
凌千峰牙疼。被沧澜宗宗主捅的伤似乎也更疼了。
他忍不住走出来,讥讽青年费尽心思攒下来的东西,被月生海当作垃圾,随手分配给队友。
青年果然没了笑意。
这样才对。凌千峰想着。明明是青年先背叛,先勾结的外人,捅穿了自己爱人的丹田。这时候又来痛苦后悔,尽力补偿,弄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简直最是令人厌恶。
凌千峰于合欢宗见过无数男欢女爱,恩怨情仇。他觉得情爱一事,无非就是精虫上脑,见色起意。
所以他最是不屑于那些山盟海誓。
青年大概是被他的话刺痛了,默默别过脸去。
凌千峰捏住他的脸,把他扳回来,与自己对视,恶意道:“也对,你师弟若是知道那些东西是谁的,知道它们是你出卖了什么挣来的,估计连碰它们一下,都觉得脏了手吧。”
青年闭上眼,面无表情。
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滑落下来。
真是好看。
凌千峰手上越发粗暴。他威胁性地泄出一丝高阶修士的威压。青年跪在地上勉力支撑,单薄的身躯抖得像快要折断了一般。
“东西在哪。”凌千峰凑近,眼神却看着月生海那边,“想好了再说,别让本座生气。本座心情不好倒也没什么,也就是想杀几个人。”
青年顿了顿,拉过他的一只手,缓缓按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在他手心里写字:“在心脏里。输入魔气。”
指尖微凉,轻轻地在他手心里划动。
凌千峰盯着青年毫无破绽的脸。
有点怀疑是在勾引他。
———
凌千峰试探着输入一丝魔气,隐约有了感应。
青年所言非虚。
凌千峰加大魔气输出。
魔气连通心脏里的某种存在。通过它,冥冥中一扇大门悄然洞开。
门里泄出缠绵婉转天魔音,又幻出千人千面天魔色。而后又有各天魔香,天魔味,天魔身,种种幻象暗蕴法则神通,示现人前。
放佛一条通天大道,在眼前逐渐清晰明朗。
这,是魔界之门。
而这法宝,就是魔门至宝,《天魔策》!
凌千峰心神剧震,从顿悟中醒了过来。
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凌千峰发现面前的青年已是面色惨白,浑身痉挛。
吐出的血里都带了脏器的碎片。
却还强忍着没有逃开。
就这么怕自己杀了月生海?
凌千峰简单探查了青年的身体。
丹田和经脉已经彻底粉碎,再无一丝修复的可能。天魔策里激发的魔气在他体内翻搅,凌迟般撕裂着脏腑,耗费着青年的生机。
凌千峰刚刚从传承里得了一些信息。他现在有个神奇的猜测。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他还真碰到了个万年不遇的活情圣。
宝物有了下落,修炼眼见着一片坦途。凌千峰心情大好。
他看着地上隐忍沉默的青年,罕见地有了点兴致。
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
———
凌千峰把江夜白带回了教里,问沐秋寒抓了药。
沐秋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凌千峰心里明白。教主的剑侍被自己抱在怀里,站都站不起来,体内还灌满了自己的魔气。而他凌千峰又是合欢宗出来的人,很难不让人想歪。
凌千峰不为所动。甚至顶着沐秋寒一言难尽的眼神,大大方方道:“多拿点药,过几天还得用上。”
沐秋寒一言难尽地又添了药。忍了又忍,还是道:“要是教主问来,我不会替你隐瞒。”
凌千峰回眸一笑,他理直气壮,甚至想搞事情:“但说无妨。”
———
教主最近都不在教内。凌千峰直接把人捞回自己峰头。
过上了每日给他喂药,隔几天使用一次的日子。
“喝药了。”凌千峰唤道。
青年顺从地接过药碗,喝得干干净净。
凌千峰恍惚觉得,自从被踢出山门之后,这个人仿佛放下了一切伪装,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毫无欲望又毫无怨怼,总是这么顺从,哪怕那药苦涩得难以下咽,哪怕他明白只要身体稍微好点,就会再次被用来修炼,受尽魔气的折磨,他都没有丝毫抗拒。
好像从没在乎过他自己。
凌千峰不知道江夜白能在天魔策激发的幻象里磨练心性,进展飞快。他看着床上的青年,他裹在自己宽大的衣衫里,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死掉。
凌千峰觉得青年实在过于安静了。无论是魔气冲击还是情丹发作,他都是一声不吭,一个人默默忍耐下来。
不哭也不动。好像无论怎样都可以忍受。
凌千峰忍不住逗他:“你和月生海自小订婚,谁是夫,谁是妻?”
青年微微摇头。
“那我换一个问题,”凌千峰抚过他唇角的药汁,“你俩在一起的时候,是谁上的谁?”
青年猛地一僵。白皙的脖颈羞得泛起粉色。
看上去终于有了点生气。
凌千峰心底一动。
他拿了纸笔来,突然道:“这次你帮了大忙,本座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青年坐直了身体,在纸上认真写道:“一周后,我想去无名秘境。”
凌千峰有些不愉:“去多久?”
“总共五天。”青年忙忙解释,“离开前我会把耽误的修炼补上。”
凌千峰很少见他这么急切地想做过什么事情。
“又去见你那师弟?”
不待青年再解释,凌千峰道:“也可。”
“明天起,本座每隔一日修炼一次。”
让他看看,人到底能为所谓的感情——做到哪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