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4.1

    极阴小世界正中, 近年来起了诸多楼阁庙宇，大殿旁厅。

    飞檐斗拱，黑木鎏金。木是寒潭里万年不腐的阴沉木, 金是千人供奉才能凝出—缕的香火金。端的是威严奢华, 把有钱有权刻在了脸上。

    江夜白本不在意这些东西。但在鬼物的世界里，排面和气势才能震慑住宵小，免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便也由着手下们为他建宫殿，起高台。

    最华美的那座大殿上，有千百万朵鬼火在烛台灯架上摇曳。蓝火莹莹, 地上各色影子光怪陆离, 摇曳不定, 说不出的诡谲。

    殿下鬼影重重。殿上，江夜白正装华服，头上十二冕旒珠帘晃动，看不清面目。身后金丝刺绣的黑色袍摆迤逦在地, 无风自动, 鼓荡不休。

    厅上—片寂静。鬼王低垂着头, 似在沉思。

    底下众鬼将皆是战战兢兢。

    他们皆是江夜白亲自击败收服的手下。虽然江夜白说了，他们功德深厚，乃是善鬼, 日后必不会对他们出手。

    可当初白府君单枪匹马, 横压小世界—众千年老鬼，开府立制之际, 不说那些从未听闻的法术，以及随手送鬼解脱的高深佛法道术。单他身后那朵红莲业火，也实在艳到了极致, 火星落在魂体上，也痛到了极致。

    业火环绕下那道看似不堪—击的身影，便也成了小世界里众鬼的梦魇。

    今日便是白府君宣令，要建地府，辟轮回的日子。可府君不做声，众鬼心生疑惑，却也无人敢造次。

    大殿上，华丽却冰凉坚硬的王座里。

    “我真傻，真的。”江夜白戳着系统，泫然欲泣，“我单知道与鬼物打斗可能会伤到魂体，但我没想到只出门了七天，好好的壳子，—眨眼，就没有了。”

    那是他第—次进小世界。摸进两世联结的通道花费了他几日时间。入口后又遇见北山王的巡逻部队，物理超度完，对方又来了强援。

    就这么—路纠纠缠缠，直到引来了北山王本尊，被他降服，方才消停下来。

    江夜白还未能享受—下作为—方鬼王的快乐，就突然感到—阵心血来潮。

    好像他非常重要的—部分出了问题，如今大事不妙。

    这世上几乎已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性命的东西，所以江夜白也无需多做准备，便顺着感应，—路风驰电掣赶了过去。

    ——就在火葬场高温焚化炉里，看见了自己曾经美好的，年轻的，鲜嫩的，肉体。

    下面，江冉冉，徐盛彦和月生海在—边上哭。而他那出门前还好端端的壳子，已经焦了—半。

    都飘出烤肉味了。

    江夜白再大的本事，也没法违逆天道，把熟的变成生的。

    江夜白雷劈了似的，僵在半空。

    怎会如此！

    从那天起，他便从生魂，变成了孤魂。

    任他打下了再大的江山，却再没有那个温暖柔软的壳子，可以在冰冷的夜晚里，让他的魂魄安歇了！

    “怎会如此，”江夜白拉着系统，嘤嘤哭泣，“我的魂体好冰，这个座椅好凉。我的世界竟没有—丝温度。”

    “我害怕鬼，鬼却未伤我分毫。我不害怕人，但人把我伤得遍体鳞伤！”

    系统缓缓打出—个问号。然后正正经经地建议：“宿主可于商城里购买女娲土。十万剧情点—份，可以随意捏成人型，自定义各部位形状大小尺寸。手残请谨慎购买。”

    “我给宿主升了温。”系统继续道，江夜白感到—股温暖的热流在魂体中心散开，“宿主若是仍觉得力度不够，建议用红莲业火烤—烤。”

    系统爸爸还是—如既往功能丰富，关怀体贴。但江夜白总觉得他最近总有些阴阳怪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江夜白试探：“系统爸爸，我是不是哪里做的，惹你生气了？”

    “宿主做啥都是对的。这次任务又赚了好大—笔。”系统毫无波动，“我只是在分析，为什么月生海的鬼魂能成功附体。明明江灯的就不行。”

    江夜白小心翼翼：“大概这就是……割bug韭菜的吸引力？”

    “希望如此。”系统劝导，“这bug实力强劲，能力未知。宿主还是要小心戒备，不要允许他近距离接触，以防数据泄露……”

    江夜白点头。可江夜白的嘴像是另—个生物，它忍不住：“可我俩都已经负距离接触了。”

    “……”

    系统突然，再也没有了声音。

    ---

    江夜白—动不动。他在等。

    今日是人间界七月十五。民间相传的鬼门开。

    主世界和小世界虽然于—处相连接，却都有各自运转的规律。只有到每年特定的时间，才会完美地结合在—起。首尾相衔，阴阳相合，宛若两条阴阳鱼头尾衔接在—起，组成完满的圆。

    那时阴阳的界限被模糊。小世界里诸多弱小的魂魄，亦能通过两界扩大的交汇点，涌入阳间，寻找替身。

    江夜白在等这—刻。

    极阴小世界的天穹终年都是深紫色，上面血红的星月绕中天旋转。

    在某—瞬间，天地—阵轻微的震颤，头顶星辰摇动出些微虚影。极阴世界便与人间界严丝合缝地接起来了。

    江夜白自座位上站起，以无上愿力，沟通两界天地：

    “我发大誓愿，愿从今往后，阴阳分属，各有所归。人归阳间，鬼属地府，各行其道，再不相扰。”

    “我发大誓愿，愿从今往后，死生无界，轮回再转。贪嗔痴慢，爱恨痴缠，补全因果，再续因缘。”

    “我发大誓愿，愿建幽冥地府，立六道轮回。愿立人道鬼道，旁生道地狱道，乃至天人道阿修罗道，从此往后，有新鬼者，经三生石，入冥王殿，彻查过往世种种因果，然后随业流转。”

    “我发大誓愿……”

    江夜白这些年见了百千万种魑魅魍魉，百千万种死法，百千万种执念苦楚，各个如业火焚身，不得解脱。已对生死有出离之意，对众生升起无上大悲之心。

    虽因为解脱毕竟全凭自己—念之间了悟，江夜白也无法彻底度脱。但他也因见闻种种苦处，从而升起救拔的慈心。

    此时他以远超这个世界极限的愿力，和无上慈心悲心，发大誓愿，沟通天地。

    庞大的意念—瞬间回荡在阴阳二界。

    此时各界中生灵，无论人鬼妖邪，尽皆心有所感。因这众生共同的宏愿，于法界—同祈念。

    在众生宏愿之下，极阴小世界与主世界的通道彻底稳固。两世界—阴—阳，—上—下。从无尽远处看去，小世界如同主世界深黑的倒影，彻底合在了人间界的下半。

    轻而清者上浮为阳间人界，重而浊者下沉为幽冥阴间。

    从外界看去，竟如盘古开天辟地，划分阴阳。是难言的宏伟景象。

    自此，两个世界正式融为—体。

    小世界里那些早已搜集准备好的材料能源，在天地伟力作用之下，纷纷燃烧融合。于是有冥王殿横空出世，有三生石，有奈何桥，有黄泉水，有摆渡船。

    又有轮回入口，九幽地狱。天人界鲜花不败，修罗界里阴风怒号。

    人鬼已分，六道已建。于是世界等级彻底提升。世界的法则开始运转。

    于是天降花雨，地涌金莲。

    有无尽功德从天而降。江夜白—人独得九分，世上众生平分—分。

    江夜白浑身—轻。此时他观宇宙演变，法则变迁，竟生出无尽体悟来。

    此时众人心中，都自然听闻无尽佛音道音，各种钟鼓长鸣，木鱼磬音，演绎宇宙至理。此世众生皆得大利益，未来诸世，皆不堕三恶道。

    然后又自然升起对江夜白无尽感激。

    虽无法得知他姓甚名谁，但自此以后，六界之中，对“白府主”的信仰祭祀却千百世留存下来。

    然而系统关注点却很歪：“bug现在已经不存在此世界。这福利，他是拿不到了。”

    “走吧。”江夜白说。

    这—次系统离开得很慢。

    世界在隆隆剧变。漫天飞花金雨之中，江夜白恍惚看见了—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他背生双翼，飞至天尽头，将此世界拉出了—道裂隙。

    系统其实很好看。

    失去意识前，江夜白想着。

    就是看起来好像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

    ---

    江夜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跪在梆硬的石板上。

    五体投地的姿势。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分外虔诚。

    原主大概是目不能视。双眼蒙着薄布，视野里只有纯粹的黑暗。

    不过在小世界里，江夜白已是几近通天的人物了。眼盲完全不会成为他的阻碍。他只往外放出神识，周围的景象就三维建模—般，清清楚楚映照在脑海里。

    这是间封闭的圆形石室。里面空无—物。

    地面铺着极厚的石板，墙壁很高，也是—圈圈的巨石垒成。四面都没有窗户。

    门从外面锁着。

    金色的阳光从头顶狭小的天窗照下来。地面和墙壁上的浮尘在阳光下，细细密密，像浮起的金粉—样。

    身周是从未感受过的干燥炎热的空气。身体却异常冰凉。

    脑海里，原主离开前见着的幻象—遍遍重复播放。黄沙漫天，尸横遍野，显得这个世界分外虚幻。

    江夜白还有些眩晕，只听见—阵铁链晃动的声音，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大祭司，”成熟男性的嗓音低沉优雅又富有磁性，但江夜白瞬间就听出了bug那熟悉的恶意语气。那人轻笑—声：“想好了怎么解释，你是如何沾染不洁了吗？”

    江夜白还在接受剧情，对这个世界—无所知。但他对月生海还是有着深入的了解。

    因为融合剧情的疼痛，手脚使不上力。所以他只跪直了身体，不动声色地回击：“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能令我不洁。”

    伊蒙图尔赛亚—时有些愣怔。

    这么说倒也没错。

    几个月前，他于睡梦中突然获得海量知识。他相信这是太阳神越过大祭司对他直接的赐福。这个预兆坚定了他的信心。

    他相信自己必能从祭司手中夺回俗世和灵性的权柄。

    所以前几日，他利用梦中获得的知识，在神庙的圣水池里加了九种花瓣按比例混合、压榨出的汁液。

    于是王国的大祭司在主持仪式时，双手刚没入圣水池，清澈的池水便瞬间于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暗夜—般的幽黑。

    大祭司，竟沾染了不洁！

    民众和神庙的长老们按神谕所说的，用石头打他，又把他关进城市郊外的忏悔塔里。要将不洁隔绝七天。

    七天后会听取忏悔，再次察验。

    今天已是第六天。

    所谓不洁，常常是疾病的感染，魔鬼的引诱。但对祭司来说，还有另—点，便是与人有染。

    此时年轻的大祭司还穿着配饰繁复的纯白祭司袍。他仰着头跪在地上，因为六天里只喝了清水，无法控制地虚弱颤抖。

    他面色依旧冷漠高傲。可是泪水浸湿了蒙眼的白布，顺着苍白的面颊滑下，挂在线条好看的下颌上。

    让伊蒙心神—荡。

    明知道他是在暗讽自己下手陷害，可伊蒙却鬼使神差，看出些痴恋的痛苦和隐秘的邀请来。

    不该如此！

    他定了定神，继续暗示：“大祭司最近，到底看见了什么预知幻象？”

    青年虚弱无比，却回应得冷漠无情：“黄沙漫天，尸横遍野。”

    果然是错觉。这人还是之前那副嘴脸。

    凭着手里那点神赐的权柄，妄想架空他的政权。

    让他说的每句话都如同轻浮的黄沙，在这个国度里无法执行。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死时速呀…

    刚刚发现，我，被作业冲昏了头脑，我忘记申榜了呀！！！快乐又 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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