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鸟
这天似乎跟以往不同,她居然听到了怒吼,好久了,除了那些人冷漠的“十一号”她好久没听到情绪波动这么大的声音了。
是问努力爬起来,情绪激动之下她忘了走路,几乎是爬到了栏杆边,她使劲全力把耳朵往外伸,栏杆冰冷,她又觉得太好了,这么鲜活的声音,有力活泼。
太好了,终于听到了。
是问探出去听,听得模模糊糊,只有那个年轻人的怒吼。
她不由得有些担忧,是又被抓来的吗?
恐怕是的,那愤怒都遮盖不住的惊恐,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曾经也是这样的,声嘶力竭地发泄,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好惹。
但谁都知道这样的虚张声势一戳就破,泡泡也没有弱小的人伪装出来的勇敢脆弱。
“十一号,是…是来人了吗?”
突兀的身影传来,怯怯的带着哆嗦,听声音似乎是个女生,只是太过沙哑,好像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是问警惕不回答。
那人急忙追问:“是来人吧?是来人了吧!十一号,你听见了,来人了,这地方终于有点人气了。”说着她悲怆哭泣。
她不等是问的回答,她也不需要,她更像是需要一个听众,她自言自语道:“你来的时候,我又开心又难过,我还跟你打过招呼,我是十号。”
“十号?什么时候?”
“你不记得了吗?也是这地方要把我们折磨死啊,来你也坚持不过一个月,一个月很长了,你很厉害,我总感觉你变了,你开始和我们一样了。”
“什么一样了?”
“木头人呀,这些天杀的狗东西,他们要把你变成一个奴隶,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是问沉默不下去了,她快听不到那年轻人的声音了,那声音好像拔掉了塞子的浴缸,水一点点溜走。
那是生命挣扎的声音,最是鼓舞她不断摇摆的内心,一点点加重她抗争的希望。
“嘘,别说话!”她严声说。
十号顿住,继尔发出了尖锐的咆哮,磨人的嗓音在空荡荡没有人烟的走廊回荡。
“啊啊啊啊!你也不让我说话!他们也把你变成这样了!你坏了!坏透了!”
是问捂着耳朵不想听,但在听觉越来越敏锐的情况下她根本不想听,她终于从一团糟的记忆里翻出了十号。
她是个乱糟糟的女人,乱糟糟的头发,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有些怯弱的站在墙角,弓着背,两膝微弯,充满戒备感和随时逃离此地的准备。
仔细回想,十号是个美丽的女子,乱蓬蓬的头发也遮盖不住她细长的柳叶眉和娇媚的眼尾,那楚楚动人的神态似乎是天生的。
多么美好的女子,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和邋遢的面部也能看出依稀的富态大小姐的美,她说话应该是温柔的轻慢的,带着端庄的仪态说出最有礼的话语。
现在听着她的声音,是问只能想象出一位疯癫的女人,她要撞墙,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她要怒吼,不断发泄自己的疯狂。
是问询问道:“你叫什么?”
十号停下疯狂,又好像和刚才那个疯狂的女人不是同一个自己,现在的她声音粗嘎:“李抚清…我爸…给我取的,我还有表字,是…我不记得了。”她有些自暴自弃。
“你叫什么?”
是问哽住,她回答不上来,但不回答她内心的心虚和徘徊的悲伤压着她逼着她说出那个名字。
“…夏知晓。”
十号没理会那停顿,“你是夏天出生的吧,知晓夏天,夏天知晓,真好,我都快忘了夏天什么样了。”
是问:“穿短裙、短裤、开空调、冰淇淋、冷饮、知了哇哇叫,这就是夏天。”
“可以更具体些吗?”
“那就是你热乎乎的感觉要从内而外的蒸熟了,一口冷饮下肚,哗啦啦冬天裸着被泼冷水的感觉。”
十号说:“那太冷了,比这里还冷,无论外面是夏天还是春天,这里就是冬天。”
十号说:“春天经常被人说是万物复苏,提起春天就是绿意盎然,那好像是人们潜意识忽略但最在意的季节,那还一年的开始,生命醒来焕发生机。”
“而冬天,尽管是美的,但我现在喜欢不起来,这里太想冬天了,路有冻死骨知道吗,我就要冻死了,这里白的像雪,雪花做成的房子里面怎么会住着热情似火的人。”
“能在这里住着的,只会是冷心冷酷残忍的人。”
“冬天银装素裹下,人们爱冬天,爱那雪,爱和冬天一起来的春节,但人们会穿着厚厚的衣服来抵抗冬日寒冷的侵袭,没有哪一个季节会让人们这么防备,甚至习以为常。”
是问被栏杆冻的耳朵痒疼,她搓搓手哈了几口气,希望用体内的温度温暖冰冷的肌肤。
“夏知晓,我好冷啊,让我回去,就五分钟可以吗?”
是问就问了一遍,她眼中的光璀璨不过一瞬又跌落。这就是凛冬啊。
希望下一个是春天。
在冬天,她心里是虔诚,纯洁的只有希翼,她在祈求春天。
“你们要干什么?候一军!你要干什么?”霍思桥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他登上了回国的班机,却在下飞机打开手机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醒来,他出现在了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这里是他妈的实验所啊,他来过无数次,可这里怎么会这么空阔,只有寂静的空洞,他看见好几个实验室被改造成了监狱的模样,原本的墙被拆掉,装上了合金栏杆,这里不是实验所,更像是一所纯白的监狱。
而他正躺在监狱冰冷的地板上,那股凉意从地板窜到脊背,从血管里流动全身,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边围绕着一群狞笑的人,候一军挂着纯朴的笑,笑得愚蠢。
“少爷,你醒了,可让我们奴才好等。”方正国字脸说出的话说不出的刺耳。
霍思桥冷静下来,眼眸寒光一闪而过,下一秒,他翻身跃起,站立撞开人墙逃窜。
他不傻,这么多人,他就是战神在世也打不过,而且这里不利于他,先走为妙。
可没等他逃出几步,咔挞一声上膛,候一军语带笑意:“小少爷,来这里好好玩几天,别急着走啊。”
背对着他,霍思桥就能听出他那恶心的笑,猫抓耗子一般的玩弄的笑意。
“少爷,少爷脾气,你怎么就惹到你爸了。”
“他不是我爸!”霍思桥硬气回答。
“哈哈,就算不是生父,也养了你那么多年,怎么不是你爸了,你不该回来的。”候一军话音一转,他多想嚼碎烟头一样把这个少爷碾碎。
“少爷命。”他动不得,但他可以玩,只要不超过那个先生的底线,不过那个先生的底线只是:
不要伤到他。
当然不会,但是吓吓他可不会生气。
霍思桥冷汗直流,他精神高度紧绷,肌肉绷紧,青筋暴起,背后的视线如同一把羽毛扇子轻扫过,但这羽毛随时可以杀了他。
汗珠凝聚流下,弯弯绕绕滑过戒备的肌肉,绕过跳动的神经,越过快速跳动的心脏,然后掉落。
滴答。
这是霍思桥脑海里想象出的声音,这个时候如果不想点别的,他怕是会被那如山倒的恐怕吓得失去意识。
“少爷,你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礼仪哪?可不能没礼貌。”候一军挑逗着霍思桥的神经,面色轻松,但手紧紧握着枪,手臂笔直指向霍思桥高大的背影。
这可不是个少年,他正在长大,已经有了男人的轮廓,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攻击性。候一军不敢确保年轻人的胆量,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人在害怕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被反杀的事也不是没有。
霍思桥缓缓侧过身,浓黑的眉和明亮的双眸无不在彰显他的青涩,脸部的轮廓线更加成熟,喉结凸起,沉默不语,候一军内心的不确定增加了。
狼不叫是怕了还是要杀人,这是个概率问题。
霍思桥举起双臂,投降姿态,候一军看不出他的眼里亮着的什么?害怕?屈辱?愤怒?但终归小少爷是识趣的,就是可惜了这枚子弹再也用不了了。
候一军想起那感觉,只需要扣动扳机,人就会倒地不起,血从那个洞漫出,流不尽的血液成河,蜿蜒曲折的河最终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那手因为后坐力而颤抖的感觉,深入骨髓一样的上瘾。
候一军叹息一声太可惜了,如果他在挣扎一下,或是眼中的情绪更加明显,那就太棒了。
“小少爷,你的好朋友来了,多交友是好事。”
霍思桥冷静地被人打了一针,浑身瘫软,他被几个人扛着,胃部受不了颠簸,胃液上下翻涌,他难受得闷哼几声。
“这是我妈的实验室!你tm干了什么?!”对于不强大的人,哭泣和吼叫就是他们发泄的渠道,也是抽走疯狂的妙招。
“什么你妈的,这是我的。”候一军脸色巨变,“这是我的!”
“啪!”
霍思桥被扇得身体摇晃,候一军眼中惶恐、挣扎浮现,最终他心一狠,手抬起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接着不停的扇,不停,嘴角流血了,他也没停下。
心中的害怕冲出体外,候一军撑不起体面,他狼狈地扇着自己耳光,一边嚎哭:“先生,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霍思桥被人扛着,身体无力抬不起头,候一军的嚎哭和皮肉拍打的声音荡漾在耳侧,他心中半点窃喜都没有,有的是对未来的迷惘和如同深渊一样的恐惧。
即使利尔德本身不在这里,候一军内心对利尔德的恐惧也使他对自己做出了惩罚,那惩罚的力度足以见得利尔德在候一军心中站着怎样的位置。
大概是恶魔吧。
霍思桥不由得颤抖起来,这种失控的感觉太奇怪了,无法把控自己的未来,被囚禁的明天肉眼可见。
是问听到人的脚步声,她如同一只小兽一样躲起来,眼睛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她看到左边的墙壁露出一个小洞,一个只能伸进去两只手的洞,这可太稀奇了。
她窜到洞前,扫视着里面的一切,两个白鬼带着一个男人进来了,白鬼是她给那些人的称呼。
她好奇的盯着那个男人,拼命想要知道,想要看的更加清楚,她激动的热泪盈眶,那是个人啊,带着外面气息的人,卫衣牛仔裤她觉得陌生的衣物出乎意料的让人心安。
让她看看吧,看看他是谁,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应该是鲜活的,带着活力的,真正的自由的人。
那两个白鬼给青年打了一针,匆忙离开了,是问看见了青年的脖颈,清晰可见的一个针眼一颗圆滚滚的血珠。
她有些感动,不管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人,她都要谢谢他,他的出现在这一刻让她久未平息的心终于安静了一会。
“十一号!十一号!”
“嗯。”
十号急急地问:“他长什么样?男生女生?”
是问慢慢描摹着,温柔回答:“男的,橙色卫衣上面有一个大橙子,哦,不,是太阳,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我好久没穿鞋子了,穿鞋什么感觉来着。”她瞅了眼自己□□的脚,怎么也想象不出穿鞋的感觉。
十号没给她幻想的时间,“他是从外面来的吧,他是从外面来的,问他现在几年了,问他我爸他们找我了吗?”
“人昏着。”
正说着,那个青年动了,青年慢慢爬起来正环视周围,突然对上了是问的眼。
是问看见他一个跃起,五官扭曲,眼珠瞪圆,好一只惊弓之鸟,瞧着青年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来的懵懂模样,是问突然想到被自己幼崽吓到的雪豹,叼着尾巴呆乎乎的,像极了眼前的人。
“现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