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道路两侧都是青山，霍冉打开车窗，任额前的发丝随风飞扬。此时她身在青海，正要赶往山里的一户人家。
山路弯弯曲曲，货车穿过一段三四百米长的隧道，司机打开了话匣子。
“姑娘，你为啥要去邹家庄？”
“去接人。”
“接什么人？男的女的？”
“男的。”
“是你亲戚？”
“算是吧。”
司机呵呵一笑：“姑娘，你在糊弄我。那庄里只有一户人家，我跟那家人很熟。”
“邹家庄只有一户人家？”
这有些出乎霍冉的意料。她边问边把脑袋从车窗外缩回来。
难怪霍箐在电话里向她转告主人家的话说，只要报出邹家庄，就不会找错地方。
“露馅儿了吧。”司机笑声爽朗，“不过，小姑娘独自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儿倒也正常。”
“师傅，我真没糊弄您，确实是去接人。”霍冉说。
至于这人算不算亲戚，她有些难以判断。
要接的是陈北。她那个七年来彼此交流次数屈指可数的弟弟。
昨天，霍冉接到霍箐的电话，说陈北在青海出了事故，骨折，让她去接他回来，还留了个电话号，机主叫邹颖。
霍冉答应后，陈豫在电话那头不住地感谢她。挂电话前，他说：“小冉，叔叔先替小北向你道个歉。”
一分钟后，霍冉得知了缘由——陈北出去旅行，骑走了她的摩托。事故发生时，摩托掉进了山谷，多半是报废了。
“好，我知道了。”霍冉说。
挂完电话，她心里五味杂陈。
陈北未经她的同意擅自动用了她的东西，霍箐竟然也没提早和她沟通。这一家人真是有意思得很。
她在街上闲晃了几分钟，等心绪平和下来，才给霍箐回信息。
霍箐私聊说，她见陈北的状态很糟，就鼓励他出去散散心，陈北看上了那辆摩托，她便没好意思拒绝。
“小冉，妈知道错了，回头我送你一辆更高配的。”
听完霍箐的语音，霍冉长叹一口气。
上次听霍箐这样郑重其事地给她道歉，还是十一年前。那时她说：“念恩，妈知道错了，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上次，霍箐也在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向自己道歉。霍冉苦笑。
她给霍箐回复语音：“妈，没事儿，回头我找陈北算账。”
霍箐秒回：“好好好，我和你陈叔全力支持你。”
回复完“好的”，霍冉仰头看天。
她知道，霍箐很看重这次婚姻，年纪大了，不想再生变故，她准备和陈豫白头偕老，所以对陈北，能满足的，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她和陈北，都不是霍箐亲生的孩子，一定要做取舍，舍去的必然是她。论理，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问题。霍冉想，从她七岁时被霍箐从孤儿院接走，这么多年，霍箐待她并不赖。正如她以前的名字“杨念恩”一样，人要时刻顾念着别人对你的恩情。
她回酒店退了房，便直接赶往车站，但她到达县城时，却拦不到一辆前往邹家庄的出租车。
司机们口径一致：“姑娘，那边山路不好走，去这一趟，收多了费用你不开心，不多收一点回程多半是空车，我往返的油费和时间成本太高，不划算。”
“没关系，只要能送我过去，费用您说多少就多少。”霍冉说。
她不知道陈北骨折的严重程度，考虑到山区医疗条件相对落后，觉得还是尽快接到城里去看看为好。
尽管她言辞诚恳，但司机们还是拒绝载客。
“你还是去路口搭个顺风车吧，有定期往山里送货的，费用会便宜些。”一个司机建议她。
她无计可施，只好站在路口等啊等，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眼前的这辆蓝色大卡车。
司机要价三百，她一口答应。都已经下午了，再不出发，她怕天黑前到不了邹家庄。
柏油马路之后就是漫长的石子路。路面坑坑洼洼，即便坐在大卡车里，人也能感觉到颠簸。
司机追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都很简略，就自顾自讲了起来。
霍冉昨晚连夜赶路，身心犯困，但和一个陌生人在四下无人的山道上行车，她还是保持着本能的警惕。她静静听完司机的讲述，便对邹家庄有了大概的了解。
庄里只剩一户人家，与一段传闻有关。
相传七十年前，有妖邪在庄里作祟，一夜之间吃掉了上百个村民。幸存的那些人，都逃到了其他地方。
又是妖邪。霍冉麻了。自从上个月处理完神兵，她常挂在嘴边的感慨就成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既然大家都搬走了，邹颖她家怎么不搬呢？”她问。
“哟，你知道小颖儿。”司机一脸惊喜，“看来你真没糊弄我。”
司机说，大约五十年前，来了一位邹神仙。这人能掐会算本事极大，把那妖邪镇压掉后便定居在了庄里，他就是邹颖的祖父。
“我跟你说，这位邹神仙是真有两把刷子，附近村里的人家娶亲算八字、建房看风水都找他。我四十岁那年还没生出孩子，算命的都说我命里无子，但他老人家一指点，就打破了谣言。”
“怎么个指点法？”霍冉有些好奇。
测八字、看风水，这些她都不陌生。但她想不明白，这邹神仙如何指点别人生孩子。
“其实很简单。”司机说，“我家后院有棵杏树，年代很久远了，据说还是我太爷爷栽的”
绕了一大圈，他才讲到重点：那棵树的树干上栓了一条铁索，以前栓狗用的，后来狗老死了，就没人再管铁索。经年累月，铁链生了绣，被土掩盖了起来，伤了地脉，对他生子不利。
“不由得你不服，在邹神仙指点之前，我家里人都不记得地里还埋着一条铁索。”司机喝了一口矿泉水，继续唾沫横飞，“等我把它挖出来，嘿，你猜怎么着？“不到一个月，我媳妇就怀孕了。生了个大胖小子，现在已经上小学了。”
“恭喜恭喜。”霍冉说。
她以前听梁松讲过类似的事。
梁松说，人生在天地间，上秉天意，下承地脉，自己也是一股中坚力量。所谓“天、地、人各占三分之一”。如果天时不对，可以凭借地利与人和与之抗衡。
想来邹神仙此举，便是在地利上下了点功夫，再加上司机求子心切的人和，三分之二大于三分之一，就能破除命中无子的天意。
当年梁松说，没有天命可言，如果有，也可以凭借人力去改变它。那时她听得热血沸腾，大有一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雀跃。
“当然了，大道至简，方法都很简单，但学艺不精的笨蛋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很容易弄巧成拙。”梁松说着，扭头便扔来一个小土块砸她的脑门，“说你呢，学艺不精的小笨蛋。”
“呵呵，你还不是一样，只会照本宣科的老笨蛋。”她稳坐在八卦台上。过了几秒，她郑重强调，“咱要相信科学。科学懂吗？我才不搞这些。”
如今的心境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霍冉想，到了邹颖家，或许还能请邹神仙帮忙算个卦。于是她问：“师傅，邹神仙人怎么样？找他问点事儿需要注意什么吗？”
司机似乎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别想了，不可能的。”他笑呵呵摇头。
“为什么？”
“因为，邹神仙三年前就过世了。”说到此处，司机有些伤感，“多好的人呐，哎！”
这话乍一听好像邹神仙是英年早逝。霍冉想，五十年前就能镇压妖邪，这人应该算不上年轻了。
正当她暗自推测邹神仙的年纪时，听到声音：“才活了一百来岁，太可惜”她明白了，在司机的眼里，那老人可是大名鼎鼎的“神仙”，就应该与天齐寿，永远帮这一带的百姓指点迷津。
她等司机惆怅完才问：“师傅，邹神仙本就是邹家庄的人，还是凑巧也姓邹？”
刚才她就想问这个问题。
妖邪祸乱邹家庄和邹神仙回来之间隔了二十年，极有可能是当年逃出去的人里有人学了本事回来复仇。
得到的回答模棱两可：“好像是吧。也可能不是。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没有得到确定答案，霍冉换了个问题：“那妖邪只侵害了邹家庄的百姓吗？附近村庄有没有遭殃？”
司机笑起来：“姑娘，刚才我说的那些，都是从父辈口里听来的。”
言外之意是，具体情况他并不了解。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且不说我，就是我老爹，妖邪闹腾的那年，他也只是个孩子。”
霍冉点点头：“好吧。”
她这样问，是想知道妖邪残害邹家庄百姓是仇杀还是任意为之，司机答不上来了，她想，七十年，隔着两三代人，他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也情有可原。
汽车又绕了一个弯，她问还有多久才到。司机说快了，大概还要半小时。
道路两旁杨柳成行，山里刚下过雨，风一吹，树叶上的水滴纷纷落在前玻璃上，雨刮器左摇右晃。霍冉昏昏欲睡。手机屏亮了，消息弹出，是一条语音。
她塞上耳机，点开音频听完，也以语音回复对方：“今天已经好了，谢谢关心。”说完，她又发了一个“感恩”的表情包。
前天她淋了雨感冒了，关曈打来电话时她正咳得厉害，这几天她就总收到问候。
耳边传来低笑，她转头去看。
“给男朋友回信息呢？”司机乐呵呵。
“没，一个普通朋友。”
“男的女的？”
“男的。”
霍冉有些无语。这人也忒爱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司机“哦”了一声，心下了然。
瞧这姑娘笑得一脸灿烂，他以过来人的经验判断，绝不是普通朋友这么简单。下一秒，他的“认识多久了”和姑娘的问话相撞。
霍冉不想让司机继续窥探隐私，便问：“师傅，邹颖多大年纪了？”
刚才听司机叫她“小颖儿”，感觉她年纪不大，一会儿见了面，总要有个称呼，她想提前了解一下邹颖。
没得到解答，司机反问：“你多大了？”
霍冉如实相告。司机说：“小颖儿只比你大一岁。”
然后，他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接下来的几句话，让霍冉着实有些惊讶。
司机说，邹颖家只有她一个人，自从邹神仙去世，她就独自守着一座大宅子。邹颖偶尔会到城里逛街，每次都是他载她过去。
“我每周三都会经过邹家庄附近，她就在路口等我。一会儿我也只能把你送到那个路口。”
司机缓了一口气，继续絮叨：“上个月小颖儿让我帮她寄了一份快递。这倒是头一回。”
“什么快递？”霍冉随口问。
“是个小玻璃瓶，缠得里三层外三层，她说很重要，千万不能弄碎。还有几张符。”
玻璃瓶，符纸。霍冉心中一惊，难道【颖】就是邹颖？她急忙问：“快递要寄到哪里？”
“山西大同，一个小县城。”
霍冉又惊又喜，不禁感慨，世界真是小得离谱。
她还想问邹颖的父母怎么不跟她一起住，可前方已经有人在挥手，到路口了，她该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