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顺着声音的方向,三人转过头,又惊又喜。
河岸边,树影交错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只见两道黑影“嗖”地一下飘过来,二人已经瞬移到了他们跟前。
男的大约三十来岁,神色温和,笑容和悦。女的一身纯蓝长裙,手里拎着吉他。是袁佳。
“佳佳。”“姐。”“爹。”
几乎同时,三人喊出了口。
袁佳先捏了捏安昭的脸颊:“好样儿的。”她笑靥如花。
被冰凉的手指触碰,安昭冷得缩了缩脖子。他姐这体温,跟刚从冰窟里出来似的。他嘿嘿一笑,继而嘴角一撇,眼泪夺眶而出。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袁佳给了安昭一个拥抱,笑嘻嘻,“你躲远点儿,我要跟冉姐说几句话。”
“哼,过分。”安昭一把打掉袁佳的手,“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他把“没出息”咬得极重,瞥了霍冉一眼,浑身每一处毛孔都透着怨气。
霍冉没等他躲远点儿,她拉起袁佳的手,主动走远点儿。她大概猜到袁佳要说什么了,等双脚一停,便先开口:“佳佳,谢谢你。”
从始至终,这是她唯一想说的话。
袁佳眼梢带笑:“哎呦冉姐,咱俩如今人鬼殊途,快让那事儿翻篇吧。友谊长存。”
说出“友谊”二字,她心里很苦涩。但她知道,一厢情愿本就是一场豪赌,该放下了。只有放下,才能得到解脱,往后乘云气,骑日月,神游万里,逍遥快活。这几天她被神兵操控着,每一刻都倍感煎熬。神兵消散后,她不想再被自己的执念缠缚住。
见霍冉突然泪如雨下,袁佳说:“冉姐,你别跟阿昭学,咱要有点儿出息。”
霍冉情难自抑。
她蹲在地上,捂住眼睛泣不成声。“人鬼殊途”四个字,像四把刀,狠狠扎在她心上。袁佳说得轻松自然,但她明明只有22岁。她还有梦想没来得及实现,却已经被无辜吞噬。
她特别后悔那天进入山洞前她没有说服袁佳离开,更后悔一开始冯超提出合作时自己没有果断拒绝。
她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搭上冯超,袁佳根本不必遭受这场劫难。
耳边传来清脆的声音,她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还有一件事儿要拜托你。”
袁佳蹲下身,目光恳切。之前神兵被闪电锁住时,她已经抽身回到老宅跟她妈和姨妈道了别,了却此生前,她还有一个人放心不下。于是她柔声问:“冉姐,可以吗?”
“你说,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我想麻烦你,以后多照顾着些阿昭。”袁佳说,“他只是有些孩子气,人其实很好的”
短短几句话,霍冉听出了“托孤”的意味。见袁佳一脸认真,她“嗯”了一声。相视凝噎了片刻,她说:“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照顾小安,从何说起啊?”
袁佳没有回答,她换了个话题:“冉姐,我给你唱首歌呗。”语气轻松而愉悦。
吉他声响起,听到“天涯尽头有个姑娘”,不远处,正蹲在地上捏泥偶的安昭愤懑不已。
“某人见色忘弟,没羞没臊没出息。”他说。
这边歌声飞扬,另一边却一片沉寂。
时隔二十年,父子再相见,关曈心里五味杂陈。
十年前,他曾听到邻居给吴蕊递话,说他命里带煞,会克死亲人。当时吴蕊没有反驳,他躲在门后听完,就毅然决然离开了家。
如果算上孤儿院,那是他的第三个家。
他的第一个家,破损于神兵杀死眼前的父亲周博。而盛放神兵的陶瓷罐,是他带回家里的。第二个家是孤儿院,他只在那里待了一年就被养父养母接走了。而养父关宏的离世,多多少少也和他有点关系。因此他不由得在想,也许当年那个嚼舌根的邻居并没有说错。
漫长的沉寂之后,他说:“爸,对不起。”
周博笑呵呵送来一个拥抱:“说什么胡话?又不是你杀了我。”
和父亲相触,一股灼热感迅速传遍关曈全身,火烧一样。他咬紧牙关忍住。过了好一会儿,周博才松开手臂。
“一眨眼你都长成大小伙儿了,老爸非常欣慰啊。”
这句话结束,又是一段漫长的沉寂。
直到那边歌声停止,周博才指了指霍冉和袁佳的方向:“眼光不错,就是瘦了些。”
关曈没有接话。
以前他曾经多次幻想过父子重逢的情景,却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此刻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但又觉得都不重要了。
其实,周博的出现,完全在关曈的预料之外。
之前他和霍冉在巷子里经历神兵“换脸”,没有看到周博的面孔闪过,他以为,时间过去得太久,父亲已经和神兵融为一体了。
他见霍冉突然抬起头看他,就让他爸转过身来。
另一边,袁佳笑嘻嘻:“原来冉姐喜欢那一款?”
“啊?什么?哪一款?没有的事。”
“你就继续别扭,小心被别人抢了去。”袁佳一脸八卦的表情。
霍冉白了眼前这女孩儿一眼,真想找个包子塞住她的嘴。
“别胡说,我跟他不熟。认识才三天。”她说。
“时间长短不重要的。”袁佳凑到她耳边低语,“我可是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
那样又酷又飒、眉目如画的女孩儿,只需要看她一眼,就让人辗转难眠。就是在那天,袁佳才知道,原来她的爱情与性别无关。
“这位妹妹,拜托你含蓄点儿。”霍冉眉头微皱。听到这样不加掩饰的表白,她一时无法适应。
“跟我你还害什么羞?哈哈哈”
笑声还在耳畔回荡,见袁佳“嗖”地闪到了关曈身边,霍冉急忙跟了过去。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丫头是去胡说八道的。不可以!可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后,却只听到一声清脆的“我们该走了”。
凌晨三点整,月色如练,微风阵阵,高粱穗子自在摇晃。在三双眼眸的注视下,袁佳和周博飘然升空,身躯逐渐消散,最后化为一缕烟,飘向四野。
“他们去了哪里?”安昭问。
“天地间。”霍冉回答。
万物生于机又化于机。她想,从此以后,山川草木是袁佳,虫鱼鸟兽也是她。
这件事终于彻底结束,三人一身轻松。
关曈和安昭撞了撞拳,见霍冉把手塞进了衣兜,就没去自讨没趣。
“咱们回去吧。”他说。
“哥,先把我送回老宅行吗?”安昭问。
此刻他浑身上下无比酸痛,不想再走路回去。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手掌上的划痕是怎么回事。
三人往车前走去,都是一身狼藉。
安昭吹起了口哨,霍冉听出曲调是袁佳写的那首歌,就跟上了他的节奏。
“哟吼,冉姐你还会吹口哨?”安昭兴奋得不行,“咱录下来,以后微博的配乐可以发这段。”过了两秒,他强调,“作曲一定要写上我姐的名字。”
这是袁佳来过人间的见证,他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姐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
“好,听你的。”霍冉说,“从此以后,我发微博都用这支曲子。”
安昭受宠若惊,一时间激动得忘了形,便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块。
“哎呦。”他刚喊完,四五米外的田埂下也传来一声“哎呦”,他顿时愣住。
他喊“哎呦”,是因为屁股上有母亲大人留下的“赏赐”,刚才用力过猛,痛感十分强烈。他不清楚田埂下是何方神圣,便迅速躲到了关曈的身后。
“没事儿,是李老头。”关曈说。
那里正是他一掌拍倒李老头的位置,想来是老人被石块砸醒了。
他走过去,果然见李老头正屁股倒撅着要站起身,就上前扶住他。
“谢谢你啊,年轻人。”
李老头把三人打量了一遍,目光锁定安昭:“安家这混小子,不睡觉跑这里做啥?又偷鸡摸狗?”
“才没有。你瞎说什么?我从不偷鸡摸狗。”安昭反驳。
“呵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
怕李老头揭他的老底,安昭急忙插嘴:“你不睡觉跑这里做啥?偷鸡摸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质问完才反应过来,这人已经不疯不傻了。
被安昭这么一问,李老头懵了。
“对啊,我跑这里来做啥?”他说。
不待他继续纠结,关曈说可以载他回县城,李老头欣然接受。
一行人走到车前,霍冉说:“小安,你别回老宅了呗,现在回去,会打扰阿姨休息。”
她说这话,除了觉得安昭笨手笨脚会吵到袁母,还有些许恶趣味。
这李老头似乎很了解安昭以往的“丰功伟绩”,既然袁佳让她把安昭当作自己的弟弟,那她就得多了解了解她这个弟弟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她想,安昭好面子,一会儿听到李老头当面揭他的短,指不定会尴尬成什么样子。
恼羞成怒继而暴跳如雷?车里空间小,不够他发挥。
稍微预设了一下安昭可能会出现的反应,她心里就乐开了花。
见安昭还在犹豫,霍冉给关曈使了个眼色。
关曈不明白霍冉想做什么,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小安,你可以跟我住。”
安昭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如果回老宅,确实会打搅姨妈和他母亲大人休息,就答应了。十分钟后,他后悔得想跳车逃走。
李老头把他这些年“上蹿下跳”到处惹祸的糗事全都抖了出来。诸如偷吃人家杏子,被他妈吊在杏树上拿皮鞭抽。喝醉了耍酒疯,把脑袋塞进垃圾桶里拔不出来
“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顽皮。挨了打也不记事”
李老头说个没完,安昭羞愤难耐,霍冉则在副驾位上笑出了眼泪。
回到酒店已经四点多。
霍冉洗完澡,去315拿酒精和绷带。
之前拜她所赐,关曈买了这些东西处理胸口的伤,眼下正好分享给她。
房门打开,安昭一脸贼笑:“姐,需不需要我去313睡?”
“别闹。”霍冉伸出手,见安昭缩了缩脖子,便虚晃一枪,“怕成这样?我又不打你。”
她见安昭穿着关曈的体恤,就忍不住笑了。这瘦竹竿儿,体恤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还不如披条浴巾。
“你俩早点休息,补足了觉,下午我请大家吃火锅。”霍冉说完,拿了所需的东西,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小安,把六子也叫上。”
尽管这两天她再没见到小六,但她一直记得自己承诺过要请他吃个饭。
安昭回了句“好嘞”,躺在床上发呆。
他两次看到将士们挥刀自刎,其中有两张脸,一个像自己,一个像小六。
他想,既然那个长相和他一模一样的是他的祖先,那么,那个长相酷似小六的就应该是小六的祖先。“男儿提刀守山河,捐躯赴国难,马革裹尸怀。”将士们的豪言壮语犹在耳畔,想到自己的祖先曾经舍生忘死地守护过这片疆土,安昭倍感骄傲。
骄傲之余,他又有些落寞。
可惜,那些捐躯赴国难的将士,最后变成了为祸人间的邪祟。明明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故事,偏偏以滥杀无辜收了尾。而受害者里,还有自己的表姐。
手机电量充得差不多了,他开机,看到一排未接来电,便一骨碌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