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霍冉站在海棠树下，双臂环于胸前，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铜钱剑。
十五分钟，平时也就三四首歌的时间，此刻却分外漫长。
死生不过倏忽而已。于她而言，不亲自把这神兵装进罐子埋到坑里，她都还命悬一线。
现在，这随时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邪祟就在五六步远的位置，他的甲胄和长刀已经消失，只剩一个颜色血红的稻草人在巷道中央直挺挺立着。
霍冉双眼紧盯着稻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还剩十分钟，坚持住。”
听到这话，她看了自己的战友一眼。
说到底，神兵的目标是她，关曈只是来查明真相，没必要非得卷进这种生死难料的争斗里。她想不通这人为何出手帮她，当然，她也不相信他给出的理由——距离真相仅差一步，不能前功尽弃。
她想，要揭开什么惊天谜团，竟然比保命还重要？这谎撒得忒没有技术含量。
不管怎样，身旁有个靠谱的伙伴帮忙，总归让她更安心。于是她说：“谢谢你。非常感谢。”
关曈没有回话，只淡淡一笑。
眼下距离他要查明的真相确实仅差一步而已。他已经了解了神兵的来由，解决了是什么的问题。下午他还做过这样的思考：
神兵原本是被镇压后埋进土里的，二十年前罐子被什么人有意或无意地打开了，因此神兵重现人世造下杀孽。而后，神兵要么是被镇压了，要么就是主动选择了隐遁，直到两个月前，霍冉三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盯上。
他认为被镇压的可能性最大。
理由有二。
首先，这些年他曾多次探寻与本案相关的事情，却始终一无所获，姑且可以判断为，冯超之前，神兵只杀害过父亲。
另外，【颖】说她的祖父曾经亲自镇压过神兵。如果这件事恰好发生在二十年前，信息就对上了。
离开酒店前关曈问了【颖】，还没有得到回复，他便暂时这样推断着。
是什么了解清楚后，紧接着是为什么的问题。
村子里有那么多人，神兵为何单挑父亲动手？还有，如果锁定到探洞这件事上，霍冉一行并非首批游玩者，为何偏偏盯上他们？
关曈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完时间，刚把手机塞进衣兜，变故随之到来。
只听得空中忽然传出歌声，和白天在公园里时一样，声音时男时女。与此同时，神兵身上的符纸自燃起来，原本已经消散的甲胄和长刀顷刻间归位，呈现在他眼里的，又是一个全副武装、浑身焰火、杀气腾腾的将士。
“小心。”异口同声，霍冉和关曈提醒对方。
他们迅速挥剑抵挡神兵的攻击，十几个回合后，都被逼退六七步。
显然，被定住的这五分钟，神兵的力量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有所增强。他俩此时与他对战，比先前更加吃力。
接连两次躲过利刃的袭击后，霍冉甩出匕首去刺神兵的眼睛。匕首被长刀挡住，“嗖”一下，插进了海棠树的树干。
此举虽然没有成功，但为她争取了三秒的反击时间。
刚才一直是被动防御，终于有机会主动出击，她脚踩树干借力，用了十足的力气，瞅准神兵的颈项刺了进去。
铜钱剑贯穿神兵脖颈的同时，桃木剑插进了他的躯体。下一秒，一团火焰顺着两把剑的剑身迅速流窜。
灼热袭击手掌，霍冉和关曈依旧死死握住剑柄。眼前的情形他们始料未及，不知道手松开后会发生什么，他俩都不敢轻易放弃武器。
火焰攀上手背，顺着胳膊直窜到霍冉的脖颈，仿佛被人锁喉一般，她难受得呼不上气来。而且她浑身疼痛难忍，有种被烈火烧灼皮肤的痛感。
关曈这边却正好相反。
火焰刚攀到他手肘处，不知为何突然灭了。继而，他好像掉进了冰窟，一股冷意自心底而起，让他不由得要打起了冷颤。
二人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折磨，空中突然刮起一阵大风。
海棠树枝干剧烈摇晃，花瓣纷纷扬扬。垃圾箱被吹倒时，前方不远处的路灯尽皆炸裂，闪出不少火花。
凉风灌进了衣衫，霍冉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拍了后背一掌，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松开铜钱剑，接连数拳击中神兵的胸口。用了近十成的力气。借着月光，她看见神兵迅速“换脸”。在一闪而过的几十张面孔中，她看见了袁佳，隐约还有安昭和六子。
霍冉攻击正面时，关曈趁机夺了神兵的长刀，并把剩下的符纸贴满了他全身。可这回，符纸产生的效果并不显著。神兵只定身不到十秒就挣脱了束缚，而后一拳一个，把他们击倒在地。
视线和一双血红的眼睛相对，霍冉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只能迎接死亡的到来。
25年的生命历程，不算长也不算短，她竭尽全力争取过，直到最后一刻，才选择妥协。如果命丧黄泉已成定势，那就镇定自若去面对。
她咬紧牙关，等着自己被砍头剜心。不怕，什么都不用怕，该来的总会来。她想。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距离自己仅剩两步远的位置，神兵突然调头撤了。跟巷子里的冯超一样，消失得干脆利落。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直到神兵的身影彻底从自己视线里消失，她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围的风已经平息，海棠花瓣落在人身上，眼前伸来一只手，她想了想，送给对方一个微笑，自己翻身爬了起来。
饭桌上，他们把刚才的事复盘了一遍。
问题一：符纸为何没能困住神兵？
只维持了五分钟的效力，他们眼看着稻草人已经露出真容，最后却前功尽弃。
“会不会是掺在朱砂水里的血液不够量？”关曈说。
“不不不。”霍冉接连摇头，“战友，一碗水掺了20毫升血，不能再多了。”
她记得【颖】说过，掺血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让神兵认主。二是获得百年前那位巫师的加持力，降低他们镇压神兵的难度。
当时她问【颖】三滴够吗，对方已经下线，她便看见关曈用刀划破手掌，把血滴满了一个采样杯。
划烂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皮肉，不知道关曈什么感觉，反正她看着都疼。
关曈这么说，是想到了古庙中的李老头。
昨天那老人完全在用鲜血涂抹圆圈，没加一滴水。因此他想，也许那符得用血液浓度更高的朱砂水来画。
暂时得不到解释，霍冉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刚才神兵为什么放过了我？”
闻言，关曈问：“你是不是佩戴了辟邪的东西？”
之前听霍冉讲述她和“冯超”的打斗，他就有这种想法。
不败自退，极有可能是“冯超”察觉到霍冉身上存在某种与自己相抗衡的力量，便暂时撤离了。而且，刚才他本以为霍冉这回凶多吉少，心已凉了半截，却没想到，神兵忽然隐遁。因此他推断，霍冉得到了某股无形力量的帮助。一旦发觉她身处危难，那股力量便会发挥作用。
提到辟邪的东西，霍冉茅塞顿开。
她内衣的肩带上还别着一个红符，当时安昭代法师传话，说能逢凶化吉，没准儿真是它起了效果。
她仔细思考了几秒，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昨天她和“冯超”拳脚相击时，红符也被塞在裤兜里。
一时间，她对那个性情古怪、只有一面之缘的法师充满了感激。
“要不还是让小安找来法师帮忙吧，也许是因为咱们的修为不够，画的符效力才不够持久。”她说。
安昭果然不负众望，第二天一早就把法师请到了315。
见他毕恭毕敬地给法师端茶递水，像孙子伺候爷爷一样，霍冉笑了笑。
她表达完感谢，和法师聊了几句。
“符没有问题，画符的人，”停顿了几秒，法师笑呵呵，“你们三个是可以的。放心画，效力不比我画的差。”
“那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霍冉问完这话，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把她震惊得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很快，法师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测。
“掺血只是为了应个点，就像药引子一样，意思一下就行了。是血不对。”法师说。
血不对。所以，关曈并非巫师的后人？
已知巫师的样貌和他父亲的特别像，那他们是亲属的可能性就极大。那么是否可以这样推断，二十年前死去的那人，并非关曈的亲生父亲？
霍冉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见他面色平静，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便不再做声。
此刻，震惊之余，她还有些无奈。
眼瞅着麻烦就快解决了，却又出现了纰漏，她有种被命运戏弄的挫败感。
不过还好，【颖】刚才发信息说她已经发了快递，东西从青海寄过来，最快两天能到货。
两天时间，近五十个小时，快三千分钟。稳住别慌，还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霍冉暗自鼓劲：“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给法师剥了个橘子。法师笑呵呵接住，将橘子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安昭。
她又剥了个橘子递给关曈。关曈还在发呆，半天没有去接，她就掰了一瓣放进自己嘴巴。
房间里有四个人，却没有说话声。
安昭受不了空气太安静，就吧唧着嘴制造声响。
“小兔崽子，动静小点儿。”
被法师拍了后脑勺，安昭依然乐呵呵。不知为何，他对这老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像是祖孙重逢。他出生前祖父已经去世，眼下，他便把法师归到了祖父的位置。
“大师，您可太厉害了。”安昭喜滋滋，“您那半瓶水，把我的病根儿都去掉了。”
天知道，前些年为了给他治疗结巴的毛病，他爸妈到处求药。大医院、小诊所，甚至一些民间偏方，都尝试过。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毫无效果。一家人心力交瘁，最终不得不认命。
“至少你还会说话，不是个哑巴。”
小时候，他爸时常这样安慰他。
安昭觉得法师对他有大恩，而“有恩必报”是他家的家训，所以，他一定要把法师伺候好。
半小时前他还打电话商量，想请法师去家里作客。他爸妈欣然同意并立即着手准备饭菜，可客人愣是不给面子。
“不去，不吃，别耗事。”法师说。
遭到拒绝后，安昭挠挠头，好吧，面子的事先搁到一边，再给恩人倒杯热茶。
法师对他也格外热络，相比于对霍冉和关曈，安昭感觉自己得到了偏爱，心里乐开了花。就像班里只有三个学生，老师忽视两个优等生，偏偏对他青睐有加一样。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差生。优劣都产生于比较。如果对象是小六，他认为自己妥妥的出类拔萃。
想到小六，安昭就头疼。昨玩睡前，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跟小六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