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天空乌云密布,闪电接连划出数道暗紫光影。狂风肆虐,树木剧烈摇晃,不少已被连根拔起。
一个身穿紫色法衣的老人倒在地上,四肢和脑袋被五根绳子绑着。绳子的另一头是五匹马,马背上的士兵个个身着铠甲,蓄势待发。
显然,这是个行刑场,这位法师将要被五马分尸。
刑场四周跪着不少百姓,他们不住地磕头,似在向上天祈求。
又一道闪电劈下,大雨倾盆而泄。只见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人挥动令旗,五匹骏马便朝着五个方向飞奔而去,眨眼间,法师身首异处。
关曈猛地坐起身来。
梦境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他立刻跑向卫生间,去检查法师的鲜血是否真的溅在了自己脸上。
站在镜子前,他回想了一遍刚才的情景,陷入沉思。
那些士兵的着装和清宫戏中别无二致,基本可以判断是清军。那些百姓并没有梳一根长辫子,说明梦中的时间处于清朝颁布“剃发令”前后的那几年,总之,剃发这件事还没有普及到全国。
他打开网页查了查,剃发令最早颁布于1644年,中途因为满汉矛盾激化,几次搁置。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而那个法师,被执行如此严酷的刑罚,想必是犯了重罪。
究竟是什么罪,关曈没去细究。他有些头晕,才凌晨三点,想继续睡觉。可刚闭上双眼,他又是一惊。
刚才忽略掉的一个细节突然跃入脑海,让他头皮发麻——那法师的样貌,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是父亲的祖辈?或者,是父亲的前世?
他不知道人是否真的存在前世今生,但他有一个原则,对于目前尚未被证实的事,先保持开放态度,静待科技文明的进一步发展。正所谓,你没有看见,也许是因为视野所限,并非它不存在。
想到父亲,他就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目睹的那场变故。
二十年前,初夏的某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七岁的他从池塘里抓了一条鱼回来,见父亲还没回家,就故技重施,躲进小屋里想和父亲玩捉迷藏。
他左等右等,还不见父亲回来,渐渐失去了耐心。正当他快要放弃时,父亲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曈曈,曈曈”父亲站在庭院里喊他的名字。
他不想让父亲很快找到他,便戴上一顶旧斗笠做掩饰,踮起脚,透过玻璃窗观察父亲的动向。
就是这次窥视,奠定了他“世上存在怪力乱神”的思想,也让他终生难忘。
庭院里,父亲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就晃起了手里的塑料袋:“曈曈,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烤红薯,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吃掉它了,快出”
父亲话未说完,脑袋已经落了地。顷刻间,殷红殷红的血从父亲的脖颈处喷涌而出。随着父亲的身躯重重倒地,他惊叫一声。
那时他年纪小,压根顾不上院子里可能有危险,就莽莽撞撞跑了出去。然后,他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父亲的头不见了,心脏也被挖走了。尸体周围全是血。那血好像是受到了指引,只迅速流成两个嵌套的血框,将父亲的身躯包围起来。框边上是密密麻麻的圆圈。
父亲最后的姿势是,身躯躺在地上,双手合十伸向头顶,双腿从膝盖处打折向内弯曲。
两根烤红薯从塑料袋里滚了出来,沾了父亲的血,颜色红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晕过去的,等他醒来,院子里已经围满了邻居。他们帮忙报了警,还收敛了父亲的尸体。
警察询问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他个子矮,踮起脚也只够得到窗户的边沿,又戴着斗笠,视野有限,没看见凶手的样子。甚至,在他的记忆里,那天根本没有出现凶手!
村民们都说是妖邪作祟,那个案子最后不了了之。
父亲下葬后没过多久他就被送进了孤儿院。在陌生的环境里,他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上。
他想,等他长大了,哪怕真是妖邪作祟,他也要查清楚是哪路妖邪,为什么揪住父亲不放,他绝不能让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来,关曈时常感觉自己遗忘了一些事,好像记忆被筛选封锁过一样,有些画面,模模糊糊,像是在给他提示,可又不肯提示得清晰明了。
他越想心越乱,渐渐睡意全无,便起身把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写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包括这奇怪的梦境。
房门在响,“咚咚咚”。
深更半夜,加上白天的经历非同寻常,难免不让他警觉。他走去门口,随手拎了桌上的花瓶。
“谁呀?”
无人应答。
房门又响了三声,声音很小,似乎是敲门者担心惊扰了隔壁的住户。
这酒店怎么回事?想到了一些搬不上台面的服务,他眉头紧皱:“我不需要,您请回。”
下一秒,听到对方的声音,他愣住。
再一秒,他把花瓶放到墙根,打开房门,见门口的女孩儿脸颊绯红,便低声问她:“怎么了?”
“我房间里跑进来这么一个东西。”
霍冉很无奈,要不是事情紧急,她可做不出大半夜敲异性房门的事来。
她把匕首递给关曈,刀尖上还扎着一个人形布偶。
布偶的穿着相当炫酷,黑鞋、黑裤子,黑色外套,还戴了一顶黑帽子。
“它这身装扮是冯超。”她说。
关曈“嗯”了一声:“不进来吗?”
“啊?不了不了。”霍冉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就是来跟你汇报一下新情况。”
其实,她跑来找关曈,还有壮胆的成分。上回不明所以,还能淡定地把布偶扔出窗外,这回世界观已经重塑,再做不到等闲视之。更何况,她才经历了一场偷袭。
十分钟前,霍冉在梦里被梁松抽了一棍,她疼得龇牙,瞬间清醒。
“呵呵,这天生要强的小老头,醒着的时候打不着我,梦里来这么一遭。”
她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早,准备继续蒙头大睡。翻身时,视线扫过窗边,她愣了一下。
原本纹丝不动的窗帘忽然轻轻晃动起来。一下一下。
起风了?
睡前她怕窗户关得太严房间里闷,就留了一条缝隙。她本来没有在意,但接下来的情景,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只见天蓝色窗帘上忽然映出一个巴掌大的黑影,那黑影快速挪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径直前往窗帘的最底部。
老鼠?不对,这东西没有尾巴。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翻身下床,在那东西从窗帘底部钻出来扑向她时,用力甩出手里的匕首,插中了它的脑袋。
布偶掉落在地面,抽搐了一会儿才安稳下来。
它这是被我杀了?
霍冉接连深呼吸几次,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亲眼见到一个会跑会颤抖的布偶,这要是搁到以前,她肯定会认为是自己疯了。眼下这怪东西近在咫尺,她心中忐忑,果真如关曈所说,继冯超和袁佳之后,她也被盯上了。险些丧命,她不敢再睡,只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她转了几圈,想给梁松打电话求助,可又心知肚明,远水解不了近火。而且据她了解,梁松并没有实战经验,说来说去,又会是“赶紧溜”这一个建议。
才三点多,等天亮还要三个小时,一百八十分钟,每一分钟她都有可能被砍头剜心,想想都惨烈。她思来想去,决定去隔壁315反馈情况,顺便壮壮胆。
可她刚敲完门,就后悔了。深更半夜扰人清梦,素质何在?万一人家想多了,岂不显得自己轻浮?
她正暗自谴责自己考虑不周,恰好听到了关曈的那句“我不需要,您请回”,瞬间尴尬得无所适从。
果不其然,人家误会了。于是她急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才,我哪样儿都没想。”关曈侧身让出一条道,“这个时间,咱俩在楼道里聊天,会被投诉的,进来慢慢说。”
见霍冉犹豫不决,视线扫过她的匕首,他脑海里又蹦出了那个猜测:这女孩儿,曾经一朝被蛇咬。
但愿不是!千万别是!
这样想着,他一字一顿:“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闻言,霍冉抬头看了关曈一眼。
尽管这人眼神真挚表情认真,但她还是不敢迈出这一步。很多年前,也有个人说永远不会伤害她,会永远保护她,可是后来
被陌生人伤害,即使被捅得体无完肤,身体的伤口结疤后,心灵的伤口也会很快愈合。因为,你会将这一切遭遇归结为“世事无常”。可是,如果伤害你的人恰好是你最信任的那个,是口口声声说要做你守护神的那个,又该如何面对?
这些年来,她心里的那道伤化脓、结痂、开裂,重新化脓、结痂如此周而复始。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她费尽心力,还是没能走出那片阴影。
也许,有些伤口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她时常这样想。所以,她希望自己早点学会和苦痛共存。
看着关曈,她坚定地摇摇头:“还是等天亮了再细说吧,我先回房间了。”
这种情况下,能和活生生的人说上几句话,已经达到壮胆的目的了。她心满意足。
前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小声补充:“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息了。”
见这女孩儿慢吞吞地往回走,关曈看出她还在害怕,就走上前,把布偶从刀尖上拔下来,递上匕首:“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停顿了几秒,他说,“要不这样吧,但凡我有一点不轨之心,你就拿它刺我。你功夫很好,我躲不过去的。”
见女孩儿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这样讲,无非是想获得霍冉的信任,然而,言多必失,且不合时宜。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后悔得想撞墙。
视线飘忽了几秒,最后落在匕首上。刀尖在楼道的灯光下发出银色光芒,有些瘆人。面上冷静,心里尴尬,他又看了霍冉一眼。
霍冉在脑海里打了无数个问号。
这人怎么回事?他俩才认识不到一天,就把话说得这么情真意切。另外,他似乎不太了解刑法中还有一种叫作“防卫过当”。
白天积攒的那点好感此时摇摇晃晃,似乎他俩无论谁叹一口气,就能把它吹得无影无踪。
她接过匕首,挤出一丝微笑:“谢谢。其实,我没有拿刀刺人的习惯。”
说这话时,她想起了巷子里发生的事。原来那会儿自己已经给关曈留下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的印象,还真是无奈。
“你的伤没”
“没关系,不碍事。”
关曈说完,发现自己接话的速度过快,只好以微笑来掩饰内心的焦灼。
“哦,好,那我回房间了。”
霍冉转身,还未抬脚,看到前方窜过来的黑影,又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