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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兑敲月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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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晨对于韩兑的邀请是欣然应约。

    月光如水, 春虫唧唧。

    夜风习习,两个人走在沿河大堤上,韩兑用惋惜的口吻说道:“陈同志, 咱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遇,若不是你我身份特殊, 以你的性格和学识,我一定会热情招待你,请教你, 结交你。现在这种情况,我是什么也不能做,想和你走近些,又怕你为难;想请你吃顿饭也不敢, 只好请你在月光下散个步。”

    陈晨淡笑道:“韩同志客气了,今晚的月光就挺不错。”

    韩兑笑道:“我们韩李村山清水秀,河湖众多, 自然风光迷人。现在看着挺好, 可是以前苦啊, 地少人多,十年九涝, 自然灾害频发。

    陈同志,如果你们工作组能多了解一下我们村的历史,就会理解我们的选择;同样的, 如果你们多了解一下从前的我, 就会体谅同情现在的我。”

    陈晨说道:“听韩同志这话, 你和你们村都很有故事。”

    韩兑说:“孩子没娘, 说来话长。总的来说就是:

    旧社会我们很苦, 社员满肚子阶级血泪仇。

    新社会我们也苦, 天灾频发田地少吃不饱。

    国家虽然总救济,可是我们社员觉悟高。

    不为社会做贡献已是错,哪能为组织增加负担?”

    陈晨点头:“你们村的社员真是让人钦佩。”

    韩兑接着前面铺垫的主题说道:“我们村人穷有志气,后来从大寨人民那儿学到了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于是决定‘农业学大寨’。可问题是我们想学大寨,还得受地理环境的制约;我们再次寻找学校的榜样,又加了一条‘工业学大庆’ ,经过我们艰苦地摸索奋斗,终于走出一条带有韩李村特色、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道路,那就是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立足本地,因地制宜,以农为本,全面发展工业,释放出一小部分商业。”

    陈晨再次点头,“原来如此,这就是韩李村特色的道路,这是韩同志独创的?”

    韩兑忙说:“独创不敢当。算是土洋结合吧,就像当年,领袖走农村包围城市一样。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这种办法有很强的生命力,韩李村的发展就是明证;同时,它也被一部分人诟病,比如说一些思想不够解放,对马克思主义吃得不太透的人,抑或是受教条主义影响深的人,可能会看不惯。当然,我相信,也一定会有一些高瞻远瞩的人看得清楚其中的利弊。”

    陈晨笑道:“韩同志是在间接夸赞我高瞻远瞩?”

    韩兑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被你看出来了。我这人从小在乡下长大,见的世面少,性子直,不会夸人,就怕把握不住度,让你不舒服。”

    陈晨再笑:“不不,韩同志,你谦虚了。”

    他想了想,说:“韩同志,我私人对你深表同情和钦佩,但我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韩兑可不容他推脱:“陈同志,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所在的地方是工作组,你怎样,工作组就怎样。

    只要人人献出一点正义和爱,这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陈晨一时竟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苦笑道:“韩兑同志,你真的很会说服人。我不能答应你,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你。”

    韩兑:“那也得看人,我只能说服有同情心有正义感的好同志,别人我可不敢保证。”

    陈晨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你为什么就认定我一定有同情心和正义感?”

    韩兑语气严肃:“陈同志,我实话实说,你不要觉得我在搞封建迷信。”

    陈晨保证道:“我不会。”

    韩兑清了一下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一看见你,就就觉得骨骼清奇,一脸正气,你的身上流动着红色的浩然之气。而且我预感到我们可能是同类,同类相吸,惺惺相惜。如果我们不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我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陈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韩兑语气陡然变得深沉起来:“我深知我没有犯错,如果我真的有一点错,那也是全天下无产阶级干部都会犯的错:我们太急于让人民过上富足生活,忽略了当下时代的进程,和一部分人的接受程度。

    为了人民,为了韩李村以后的前途,也为了我自己,我不敢把自己交给别人来审判。陈同志,我希望能把我的事情能交给你处理,我只相信你。”

    陈晨的语调也跟着变得正式起来:“韩同志,我不会徇私,这是我的工作原则。”

    韩兑点头:“我深深地明白并理解,我说过,我们是同类人,我也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气氛诡异又微妙。

    陈晨突然转变话题,“韩同志,秦肃跟你交情不错吧?”

    韩兑漫不经心地答道:“还行吧,他弟秦直来村里插队一直住在我家,我们一家对他略有照顾,他投桃报李,对我也还行。”

    陈晨笑着说:“据我观察,他对你可不止是还行。他这人热情有限,寻常人等入不了他的法眼。看得出来,他对你是另眼相看。”

    韩兑苦笑:“说实话,我感觉我也入不了他的法眼。这次他帮我,是因为他的弟弟牵扯其中。”

    陈晨不置可否地笑笑。

    第二天上午,韩兑抱着一叠资料和一份检查,敲响了陈晨的门。陈晨客气地请他进来,韩兑看了他桌上的搪瓷缸子一眼,陈晨想起自己还欠他一个茶缸,就将桌上那个搪瓷缸子递给韩兑:“韩同志,我说过,我要送你一个搪瓷缸子,今天才想起来。”

    韩兑道过谢,欣然接过搪瓷缸子。

    第三天,韩兑又来汇报工作,顺便邀请陈晨去他家吃饭。

    陈晨委婉拒绝:“韩同志,瓜田李下,我得避嫌。”

    韩兑笑道:“我觉得不用避嫌,我请你吃饭,一是礼尚往来,你送我茶缸,我请你一顿饭;二是,这顿饭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我听说工作组觉得我的艰苦朴素作风有假,我想请陈同志做为代表去实地考察一下,还我清白。”

    陈晨挑眉,眸中带着笑意:“你这么一说,我不去倒显得不好。”

    接着,陈晨提出他的要求:“我按照出差标准给你家饭票,算是在你们家搭伙,你们家不准搞特殊。”

    韩兑说:“你放心,我们家绝对不会搞特殊。”

    韩兑一离开,陈晨就跟黄国福和吕达声打招呼,说他中午要去韩兑家吃饭。

    吕达声一听就炸毛,严肃地说道:“陈同志,韩兑这次请的是鸿门宴,你可不要犯错误。”

    陈晨笑道:“吕同志不要那么紧张。领袖说过:‘不但要看干部的一时一事,而且要看干部的全部历史和全部工作’。教导在此,我不敢怠慢。我要去深入调查一下,看看这个韩队长是不是真如他表现得那么艰苦朴素。”

    黄国福盯着陈晨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试探道:“小陈,我听说你们陈家跟秦家有渊源是吧?”

    陈晨不愿多谈:“渊源谈不上,只是有些误会和恩怨。不过,秦家是秦家,韩兑是韩兑,我们要分开来看,我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他这么说了,黄国福和吕达声也没法再反对。

    陈月香得知儿子要请工作组的人吃饭,不由得有些紧张,便责怪道:“请吃饭,你咋不提前说?我好提前准备。”

    韩兑笑道:“妈,别着急,我都准备好了。我早上起来挖了一筐荠菜,王奶奶送了我一篮子香椿,刘大娘给了我一篮榆钱。咱就做顿野菜和青菜宴。”

    陈月香一脸不赞同:“请客就吃这个?咱家可是体面人。”

    韩兑解释道:“妈,你儿子我可是两袖清风,艰苦朴素。咱吃得越差,表示我的人格越体面。”

    陈月香叹息一声,“行吧,你说怎样就怎样。”

    陈晨到达韩家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他赴过的宴会有很多,但这一次最难忘,桌上全是青菜和野菜。

    鸡蛋荠菜饺子,榆钱窝头,香椿芽拌豆腐,青菜豆腐汤。

    陈晨吃着朴素的饭菜,再看看这朴素干净的院落,再瞧瞧韩兑穿的那身旧衣裳,确实,人家全家都是艰苦朴素、淳朴热情的老实人。

    陈晨在韩家吃了一顿忆苦思甜饭,饭吃得很开心,两人聊得也很愉快。

    从这以后,韩兑时不时地就邀请陈晨散步,看星星看月亮,再顺便聊聊马克思哲学和人生。

    这天傍晚,韩兑觉得自己状态不错,适合忽悠人。

    他去找陈晨,明面上是汇报思想进度,实则是闲扯。他从国内局势聊到世界局势,又分析了一下美苏争霸,以及两国什么时候玩完。

    最后还不忘点一下主题:“陈同志,这个世界到底是我们年轻人的。我们年轻人要团结起来,不要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思想僵化、不肯进步的老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把这个世界搞得糟糕透了,需要我们年轻人去改变革新。”

    陈晨笑道:“韩同志,你的理想很远大。”

    韩兑苦笑:“理想再远大,也得挺过当下。”

    他接着又装作无意地透漏一句:“陈同志,你还记得时记者吧?”

    陈晨点头,就在村里住着呢,能不记得吗?

    韩兑接着说:“时记者真的很关心我们农村问题,他已经连着写了五篇关于韩李村的报道了,听说,报社领导已经同意发稿了。”

    省里一报道,一引起上面的注意,那问题又不一样了。

    陈晨“嗯”了一声。

    韩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时记者的意思是,他初到报社,扎根不深,想深耕一个有意义的大主题,以后谁提起这个主题,就不可能绕过他。时记者对于职业规划真是深谋远虑。毕竟,人的第一次非常重要,它奠定了以后职业发展的基调。大家对一个人的看法也多来自于第一印象。”

    陈晨一脸惊讶:“韩同志,你的意思是,建议我跟时记者一样,把第一次给你?”

    韩兑:“……陈同志,你的领悟能力有点超前。我说的第一次是形而上,你不要往下走。”

    陈晨一直笑。

    韩兑心说,大爷的,要不是老子还要用你,肯定把你调戏得哭着唱《菊花台》。

    他还得假装正经,适时提出告辞,出来一看,天都黑透了。

    月亮慢慢升上来,朦朦胧胧的。月朦胧,人朦胧,路上站着一个黑影。

    韩兑看那身影,像是韩刚,就问道:“大哥,你来叫我吃饭啊?”

    只听得“大哥”冷哼一声,韩兑一听声音,才知道是秦肃。

    “你怎么来了?”

    秦肃的声音里带着冷意:“我要是不来,岂不是错过了你们的精彩谈话?”

    韩兑哈哈一笑:“什么精彩不精彩的,工作需要,纯属逢场作戏。”

    秦肃幽幽说道:“哦,你可真厉害,随便一作戏,人家就要把第一次给你。”

    韩兑:“……”

    他惊讶道:“秦肃同志,你的听力不错呀。”

    秦肃一路上没再开口,一直拉着脸。韩兑则是因为把话说完了,累得够呛,他试了几次,见秦肃不回话,也懒得再说了。

    到家里,他邀请秦肃去家里吃饭,秦肃拒绝,扭头离开了。

    哟嗬,这家伙脾气还上来了。

    韩兑也没去哄他,直接告诉秦直:“你哥来了,他生气了。”

    秦直早知道他哥来了,但生气的事还不知道,就问韩兑怎么回事。

    韩兑知道也不好说,摇头装作不知。

    秦直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告诉韩兑说,他哥去村口招待所住下了。本来秦直在农机厂有宿舍,秦肃平常来村里要么自己住宿舍,要么把秦直赶去住宿舍,他住韩兑家。现在却直接去住招待所。

    韩兑想起秦肃没少帮助自己,便让李小波给他送了一盘饺子过去。李小波觉得吃饺子得配醋和蒜,就自作主张加了这两样。

    秦肃一看到醋,不由得发散思维。

    第二天上午,韩兑路过招待所一打听,得知秦肃一大早就离开了。

    晚上,韩兑再次去找陈晨,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了。一问,原来是秦肃在里面,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

    韩兑是知道秦肃的聊天时长一般不会超过五分钟,于是就耐性等待。可他失算了。他们这一聊就是一个半小时。

    韩兑明白自己被针对了。他也生气了。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我的工作吗?你还给我添乱。

    他在秦肃出来前,扭头离开了。打算以后再好好教育这个家伙。

    次日清晨,时记者兴冲冲地来找韩兑,得意地拿出《红岩日报》给他看,韩兑一看上面的大标题与韩李村有关,便激动地握住时泰林的手:“时记者,我代表我们全队社员,感谢你替我们说话。”

    时泰林笑道:“不用客气,这是我的份内职责。”

    韩兑立刻召集村民过来集体读报。

    大家心情激动,争相传阅,时泰林在这里听到了他一生中听得最多的赞美:

    “时记者不愧是省报的大记者,这角度这视野这文笔,单独一样拎出来,都能领先同行一大截,偏偏他还样样俱全。”

    “是啊,这观察角度真独特,见解深刻,文学修养真高。”

    “关键是客观公正,敢于为民请命,天生当记者的好料子。”

    ……

    时泰林心中五味杂陈,激动、兴奋甚至有点惶恐。

    时泰林对于韩李村的报道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也引起了人们的争论。

    不少人在讨论,八队这一模式到底是姓资还是姓社?是新瓶装旧酒,还是真如韩兑所说,是马克思主义与农村实际情况相结合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

    省里还在争论不休,工作组的成员也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风向。

    市里已经发来电报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

    韩兑觉得转折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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