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太阳慢慢爬上了半山腰，记分员敲打铜锣的声音传遍了整片田地，一天的辛苦劳作，终于缓缓拉开了序幕。
初春时节的日光还没有那么热烈，但照在林彤面上，却带来了头晕目眩之感。
再次撒下几颗种子，将坑外的土平了平，林彤努力直起酸痛的腰，使劲眨了眨眼，抹掉了被晒得红通通脸上的汗滴。
这地里的活，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一上午连续的弯腰、播种、起身、平土，林彤只觉得自己的腰和手臂简直都快酸麻得失去了知觉。
这样的日子，可真是太难太难了！
她必须得快点想法子脱离林家，然后给自己换个简单点的工种，不然这样劳作下去，她怕不久之后，她背也驼了，身体也垮了。
“吃饭啦！吃饭啦！”记分员此刻的声音简直像是天籁之音，林彤忍不住立刻放下手中沉重的农具，甚至有一屁股躺在农田里的冲动。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畔，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经意抬眼间，她却看见了正在往这边走的大妮的身影，显然是来田地里给她们送午饭的。
想到早上林奶那个阴恻恻的目光，林彤心中一动，余光瞥到坐在阴影处乘凉休息的巧婶，拖着疲惫的身体挪了过去。
“三妮啊，准备吃午饭了？”意外的，苏巧对她的态度还相当不错。
林彤乖乖巧巧地回答：“是的，太热了，所以想吃午饭的时候坐在这儿歇一歇，不然怕下午晕倒。”她面颊火辣辣通红通红的，偏偏唇畔却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使得话语可信度极高。
“可不是，地里的活就没有轻松的，公分可不是那么好赚的。”苏巧认同地点头，抹了把脸上滚落的汗滴，“现在还好点，主要是播种季，等马上春收了更累，不过累点也是高兴的，那可都是咱们的口粮呢，是咱们的命啊！”
说到这里，她看向田地的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庄严和肃穆，平时总是八卦的面容上也带上了几分不一样的气质。
在每个农民的眼里，土地和庄稼，都是万分神圣的东西。
“巧婶，你说得真好。”林彤忍不住鼓起了掌，看向苏巧的目光中满是崇拜和敬仰。
苏巧：“……害，这算什么。”话虽这么说，她的心中却说不出的妥帖，态度也不由柔和了几分。
“唉，那不是你家的大妮吗，是来给你们送饭的？”两人正说着话，林大妮也看见他们了，快步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林大妮：“三妮，巧婶。”
“唉，大妮啊，送饭呢！”苏巧笑嘻嘻的，眼神却忍不住往林大妮挎着的那个篮子里瞟。
“大姐。”林彤站起来也喊了一声，一上午没喝水的她声音有些沙哑，但语调却是亲热甜美的。
林大妮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别开眼没敢去看林彤的眼睛，主要是昨晚那个鬼故事，她给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奶让我来给你送饭。”她掀开了挎挎篮上盖着的厚重土布，从里面掏出了属于林彤的那一份，递给了她。
林彤接了过去：“谢谢姐！”
苏巧也伸头瞅了一眼，然后撇撇嘴，突然就大喊了一声：“我的个老天爷呀！”
“你们奶中午就给三妮吃这个？”苏巧一脸难以置信。
林彤的手上，捏着个巴掌大的黑苞谷饼子，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看起来就硬邦邦的，十分硌牙。
不是听说林家的日子是大队里有名的舒坦吗？这辛苦的春耕，林三妮还在下地，大中午的伙食就只有这个？
“奶特意吩咐的。”林大妮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掩饰般地将挎篮用土布重新盖住了。
但苏巧眼睛尖，还是敏锐地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二十来个金黄色圆滚滚的窝窝头装得满满当当，角落里面才放着偶几个磕碜的黑苞谷饼子，显然是用来当添头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水红色的大水壶，里面晃当当的不知道装满了什么东西。
林彤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她记得，这热水壶似乎还算是林妈苏韵带来的嫁妆，在大队可谓是头一份的好东西。
“所以，你们林家一家中午都吃窝窝头，就让三妮一个人吃黑苞谷饼子？”苏巧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毕竟，看林大妮这模样，似乎就连不下地的她吃得应该都比三妮要好上不少，再说，苏巧记得，她好像还比三妮大上两岁还是三岁。
“我……我还要给奶她们送饭！”
被这么光明正大地戳出来，脸皮子浅的林大妮都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了，转过身就往地里跑，像是有人在屁股后面追她似的。
她甚至忍不住怪上了三妮，你说好好的不和他们林家人坐在一起，非要跑来找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巧婶一起干啥？
连累得她都被埋怨了！
“大妮这也太……”
苏巧也有些目瞪口呆，要知道，她还连五成嘴皮子功力都没使出来呢，怎么林大妮这就哭着跑了？要是让旁人看见，还以为她怎么欺负她了！
“……大妮容易脸红。”
注意到巧婶脸上的讶异之色，林彤为林大妮找补了一句，便开始艰难地啃起了黑苞谷饼子。
这饼子应当是刚出锅，还带着几分烫，啃起来像是——坚硬顽强的石头。
得亏了她牙口还不错，林彤苦中作乐地想着。
“三妮，你奶这也太过分了！”林彤一点一点地用牙齿磨饼子，苏巧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手中的窝窝头都没好意思再咬下去。
林彤垂着头：“……”她沉默着，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反驳。
苏巧更来劲儿了：“我只听说她怎么逼着你们干活，怎么打你们骂你们，却不知道她连粮食都不给你们吃！天杀的，真是连心肝子都是黑的！”
林彤抬眼，眼角有点湿润：“巧婶，我知道你对我好，但那是我奶啊！”骂得真好！
“你奶怎么了？也没见过别人家奶像这样往死里磋磨孙女的，这是要你的命啊！是旧时大地主老财的做法，要是被举报的话，会被拉去批-斗的！”
林彤委屈落泪，却是一脸不赞同：“巧婶！”
知道自己嘴皮子一秃噜说了啥话，苏巧也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毕竟，她也就是嘴上利索，却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
此时她倒真的有点感激林彤恰当地打断她了，不然被别人听了去，还不知道惹出什么祸端来。
“你这中午一个苞谷饼子能吃饱吗？下午还得下地干活呢。”苏巧犹豫了下，看了眼自己啃了几口的窝窝头，最终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了个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包着一片圆形的桃酥，散发着浓浓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