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机锋对
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直逼山顶，放眼望去恍若与天际相连，于小道两旁，是茂密葱郁的花草树木，顺着这条羊肠小道向上，途径半山腰时，一座凉亭映入眼帘。凉亭覆着琉璃瓦，四角托翘，两处开门，走进去正中央搁置四方大理石桌，四方各落一四方圆凳。坐在上头，目光下坠，便能看到石桌之上雕刻棋枰，两奁棋子置于一旁，以供信徒中途劳累歇脚消遣而用。
宋绾离端坐在石凳上，打眼扫过四周，只见雀儿从枝桠上鸣叫几声便展翅没了踪影，她收回视线，感叹道：“听闻广济寺的信徒之中，多有生员士人以及闺阁女儿，前者来此处问个前程，后者则是许倾心一生的如意郎君。佛祖有灵，有求必应，人们心驰神往，现下看来，这广济寺真是名不虚传。”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白青侍立一旁替她摇扇，口中振振有词道：“咱们刚来上郢那会儿，奴婢随华荣出府采买遇上一大娘，大娘与街巷上的鳏夫话家常，便提及了这广济寺。大娘说，她儿子前些年重病缠身，险些被小鬼儿勾了命去，她日日诵经念佛都不管用，后来听闻广济寺有求必应，便前来祈祷叩拜，姑娘你猜怎么着？人家啊，回了家中不过三日，她那重病的儿子竟然好转了。”白青啧声连连，“还真是稀奇的很呐。”
宋绾离笑而不语，权当此事为真。是了，世人皆爱崇拜偶像，有了这偶像藏于心中，这日子过起来才不易察觉出苦涩，她所受熏陶，让她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她即便再怎么坚信，也断然不愿破坏旁人所幻想出来的美好。
“姑娘可是相信？”
白青追问，宋绾离不好默不作声，笑了笑说：“这样的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无需过分较真。”说着，她便朝着凉亭之外环视了几眼，偶有香火客就此经过，虽非人山人海，也并非无人问津，“什么时辰了？”
“再有一炷香便要到戌时了。”
宋绾离收回视线，“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几个去外头守着吧。”
竹月齐齐应了个是，随后便退到了凉亭外候着去了。
宋绾离独自坐在凉亭内，因着是树荫山林之中，不见半分日头，一阵清风袭来，着实凉爽惬意。她轻摇着花鸟纨扇，心中估算着时辰将近，果真在日晷刚到戌时之际，一行三人顺着羊肠小道朝着这边来了。
“姑娘，下头来人了。”
宋绾离唔了一声，并未回身去看，而是悄声问道：“可有老者？”
“回姑娘的话儿，是有一位老者，年岁半百，留有美须，身着云鹤道袍……”竹月压了声儿说：“奴婢瞧着那位老者面容祥和，多半不是襄永伯吧？”
她摇扇轻笑，“是不是待他前来就知晓了。”
宋绾离镇定自若，全然不是在等人的模样，即便那三人已是来到凉亭之前，她亦是没有转过身去。
冷广年岁半百，身子骨硬朗自是不必多说，爬了这小半个时辰的山，依旧似乎面色红润，不疾不徐。他捋须站在凉亭外，目光扫过周遭，心下便了然了几分。
“敢问姑娘，可是你暗中送信，邀老夫前来此处啊？”
宋绾离闻声这才转过身来，见到冷广面容之时不免有些惊讶。他虽说年岁半百，身形却十分健壮，美须之上的面容虽有褶皱，却不难看出年轻之时是何等的翩翩君子，一身儒雅气息，笑起来时慈眉善目，双眸明亮，全然不像那阴险狡诈之徒。
宋绾离忙不迭起身，颔首道：“正是晚辈。”
“还真是你啊。”冷广笑捋胡须，迈开步子朝着凉亭走来，就在身边随从要跟进来时，他一抬手，冷声道：“你们在外头候着便是。”
“老爷不可……”
“嗳，姑娘一弱女子，难不成还会对老夫无礼不成？休要啰噪。”言罢，他撩袍踏上台阶，来到凉亭之内。
宋绾离莞尔一笑，指着一旁的石椅说道：“襄永伯请。”
冷广面带慈祥笑意，来到石凳前坐下，目光流转于宋绾离的面颊之上，仔细端量一番后方说：“姑娘邀老夫前来已是胆大妄为，现下又如何这般拘泥礼节而不敢对坐？”
她抬了眼皮子乜了他一眼，“襄永伯说的是，晚辈胆大妄为，怎地见到了您就不敢造次了？想来是襄永伯与我心中所想多有偏差，这才心中有了崇敬之意，便不敢僭越了。”
“哦？”冷广斜了她一眼，捋须笑问道：“姑娘心中所想的老夫是何等模样，现下见到老夫又是何等模样？”
她来到圆凳前矮身行礼，旋即与他对坐，“晚辈有幸见过小爵爷几面，小爵爷才是敏捷，心智过人，一张巧舌让晚辈无不敬佩。有道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小爵爷尚且如此，襄永伯又何妨多让！”说着，她连连摇头，感叹道：“然而今日一见，晚辈才知想差了许多，襄永伯英俊神武，目光清明，打眼一瞧便是文雅端正之人，与小爵爷可谓是云泥之别。”
冷广心道这丫头生了一张巧嘴，明褒暗贬，讽刺之意不言而喻，他虽有几分懊恼却也没表露出来，而是淡淡一笑，“犬子顽劣，若有得罪姑娘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襄永伯言重了，晚辈何来怪罪之意。”她粲然一笑，“今日晚辈斗胆前来，信中已说明意图，只是不知襄永伯作何感想？”
冷广收到那信函还是前一个时辰，那时他正在府上与夫人闲话，不料一道暗风袭来，随之石块投过长门扔了进来，向兰芝心生胆寒之意，冷广连连安抚，两人一同上前查看，哪成想那石块之上还粘着一封信函。冷广连忙遣散奴仆，拿过信函仔细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竟是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
多年来，冷广韬光养晦，不动声色，为的就是满门荣耀，他深知圣上忌惮大权旁落，心狠手辣，即便是血肉之亲也不会放过，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实难护住府中一家老小，他左右思量多日，最终决定投入大皇子李成瑜麾下，为其办事，尽心尽力，不为旁的，只为李成瑜御极之后，能念及他从龙之功，保他府上几世荣华。
然而，他投入李成瑜麾下向来无人知晓，怎会有人勘破？那信中道出他与瑾王过从亲密，甚至还说有大事共谋，他若不去便是错失良机，更甚者会让膝下嫡子丢了性命……看到此处，冷广屁股打滑，便是再也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