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诡道也
出了夙兴楼已是五更天。天色见了亮儿，街市两旁的酒肆上尚有人在饮酒作乐，倒是行商摊贩去了不少，只有零零散散几处还在勉强硬撑。
华荣和鸢哥儿驾了车舆过来，置了矮杌说：“姑娘上车吧。”
宋绾离提着裙裾踏上矮杌，待进到厢舆内坐下后，她说：“昨日宫里头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今儿父亲大抵是要上朝面圣的。现下倒是不用急着回府，你们只管驾车去珩王府上吧。”
车外头，华荣觑了鸢哥儿一眼，应了个是后便驱车前往珩王府去了。
“姑娘。”竹月坐在矮杌上，关切道：“姑娘一夜未睡，这会儿又要去珩王府上，仔细伤了身子才是。”
宋绾离靠在围栏上，微眯着眼儿说：“回去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去陪他用个早膳的好。”说着，她朝车苓外瞥了一眼，“近些日子与他走的亲近了些，也不知锦衣卫和东厂那边可有发觉？”
竹月睇了白青一眼，焦灼道：“奴婢想，这些时日都没什么动静，应是没有察觉到吧？”
她上挑了嘴角，饶有兴味道：“他才封了珩王没些时日，现下皇帝对他还有几分余热，东厂和锦衣卫受命皇恩，自是要为君分忧。想来，这些时日里，这些人的心思全都用在了父亲身上，自然也就顾不得旁人了。”说着，她轻摇了几下纨扇，待闷热感有所缓解后戏谑道：“事急从权，他们且得掂量着去办呐。”
“姑娘说的是。”竹月附和道：“刚刚咱们还在夙兴楼时，姑娘曾应允莲生公子助他脱离苦海，姑娘此言可是当真？”
闻言，她睁开眼睛睨了她一眼，挑着唇角说：“你服侍我这些年，可见过我出尔反尔啊？”
竹月忙不迭摇头，“奴婢只是以为，姑娘与莲生公子不过头回相见，不甚熟稔，而他又是夙兴楼绿四之一，想来与那董青青交情匪浅，姑娘恐防其中有诈啊。”
她哼笑着，“你说的是，不然我也不会去询问他姓甚名谁了。待会到了珩王府，你去告知鸢哥儿，让他替我去查一查这岳之淳的出身家世，我见他气质不俗，颇有些头脑，想来不是个简单的。”
竹月应了个是，遂又问道：“奴婢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娘能够解惑。方才咱们离去之时，姑娘何以要亲自现身，岂非让董青青心生芥蒂，恨上姑娘。”
她靠在围栏上，一手抵在头下，轻笑着说：“一个青楼女子，能够在瑾王与冷小爵爷之间游刃有余，想来也不是个单纯之人，我今日之举，不过是要冷白韵自乱阵脚，一旦他发起疯来，要收拾他可就轻而易举了。”
竹月很是愕然，“姑娘以往想要处置谁，大可让华荣他们暗中下手便是，怎地眼下倒大费周章起来了？”
她嗤了一声，“兵法中曾有记载，兵者诡道也，说的便是用兵之道千变万化，讲究个出其不意。你我虽是女子，用不着领军作战，多学一些也是有益的。”她边说边用指尖叩着节奏，继而曼声道：“多思多虑，有所周全，方能不被绊下马来。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多方人士纷纷结党营私，据先前所得消息来看，这襄永伯当是瑾王身边儿之人，如若不然冷白韵何以三番两次的相助于他？若我猜错，这道理还真是说不通了。”
竹月窘着脸，“姑娘可是要连根拔起？”
她笑着说：“你当你家姑娘是神佛不成？我一介草民，怎能事事有所料？不过是冷白韵自个儿送上门了，让我想到了这一步罢了。”她笑着一摆手，“冷白韵会不会走入这棋局，全看董青青明日如何和他倾诉衷肠了。一旦他听信了董青青的话，那后头的戏可有的瞧了。”
竹月忧心道：“冷白韵不是好相与的，可会对姑娘不利？”
她叹声道：“冷白韵心思诡秘，颇有些小聪明，自会把事情想的周全。只可惜，百密总有一疏，冷白韵的弱点很有可能就是这董青青。嗳，只道是关心则乱，目不见睫，人性就是如此。”
竹月细细思量之时，白青已是坐在矮杌上睡着了，许久过后，竹月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正当她要开口之时，宋绾离嘘了一声，指了指白青后便没了言语。
竹月了然，兀自点头后也不再刨根问底了。
从夙兴楼抵达珩王府走的是捷径，因着天刚擦亮，街巷上除了赶往金水桥上朝的朝臣们再无旁人。于是马蹄阵阵，估摸着半个时辰左右马车便停靠在了珩王府门前。
“姑娘，珩王府到了。”
宋绾离唔了声，把手搭在竹月手上下了车舆。此时日头攀升，闷热之感已然强烈，宋绾离暗中调息后对着华荣说：“上前叩门吧。”
“是。”华荣几步上了台阶，叩响那髹红漆大门，不多时门从内打开，有人探头出来，是个脸儿生的小厮，他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说：“你是何人，怎敢一大早来叩府门？”
华荣清了清嗓子，“我家姑娘找珩王有事，还请……”
“华荣。”宋绾离出声儿打断了他，几乎同时已轻摇纨扇上了台阶，她来到门前，对着那小厮笑道：“你可认得我？”
小厮猛然惊醒，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哟，宋姑娘大驾光临，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来姑娘，还请姑娘饶恕。”说着，他已是将大门大开半扇，让开身子说：“姑娘里头请。”
她含笑问道：“你家王爷现下可起身了？”
小厮忙道：“王爷近日劳累，昨夜归府后腿疼不已，连带着咳嗽了许久，还是佟管事请了宫中太医前来诊治，服下了汤药后才安然睡下，这会儿子还未起身呢。”
宋绾离杏目圆睁，心惊肉跳道：“他病了？”
“这……”小厮也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因他身份低微，实难知道王爷身子的详情，“小的实在不知全貌，还请姑娘自个儿进去瞧瞧吧。”
宋绾离忙提起裙裾，步行如飞一般朝着内殿而去。她过了穿堂，上了庑廊，终是到了他寝房门前。门前小厮尚在熟睡，她瞥了一眼后对着身后等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候着，待时辰到了，去给珩王张罗早膳，切记清淡一些。”言罢，她缓缓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般走了进去。
李成蹊向来勤俭，即便出宫辟府，有了皇帝的赏赐，房内依旧简单异常，她踏上蟒纹地毯，绕过方桌，这才看到脚踏旁的被窝里正躺着个人，她细细一瞧，熟睡之人正是佟海。
她见佟海睡的香甜，不禁松了口气，于是栖身来到炕前，缓缓掀开帐慢向里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