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妆艳裹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上郢街头巷尾光影流动，人群耸耸。而那偌大的允衡王府中，仆从们正游走在府中各处，挑了灯笼挂在檐下，霎时间，微黄的光芒驱赶了浓稠的黑。忽然，水池中传来咕咚一响，蛤蟆入水，激起零星水花。片刻安宁后，此起彼伏的蛙声传开，一阵阵，一片片恍若呱叫着某种听不懂道不明的小曲儿。
曲儿荡人心，有人厌烦有人安心。
“哎哟，这么个叫法，夜里可就甭睡了。”白青推开明月楼房内的直棂窗，探头探脑向远处瞧着，“姑娘，奴婢瞧着明心楼与后花园可隔着好一段路呢，怎就能听的这般仔细。”
宋绾离穿着董卨送来的烟罗衫，静静地躺在紫檀拔步床上，床的三面落了帐幔，独留了放有脚踏这边儿，她听了白青的怨怼，偏转过头向牖外看了一眼，“苏安不比上郢，这里时节分明不足，来的快去的也快，外头天儿热，花鸟鱼虫也变的活络了。有道是春困夏乏，有了它们啊，倒是能时刻警醒着自己个儿了。”
竹月跽坐在脚踏上，“姑娘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好生歇着吧。”说罢，竹月转过头，假意训斥道：“白青，你若无事就出去看着姑娘的汤药，仔细熬过了时辰。”
“素采的小厨房我可是不敢进去的。”白青笑着来到拔步床前，“奴婢还是去给姑娘挑些衣衫，保不准过几日姑娘会收到邀帖，到了那时再准备可不是要乱了手脚。”
闻言，宋绾离很是稀奇，笑问道：“你是从何处听来会有人邀我过府赴宴的？”
白青歪着头，“雀梅说的啊，今日晚膳她去小厨房的路上遇到了府中新调拨过来的奴才，说是咱们老爷荣升允衡王，当属本朝头一桩，这又刚回了京中，待面见过圣上，这门槛还不得让人踏破了啊。”
宋绾离了然，兴许是浑身酸痛的厉害，这笑起来的样子也不如从前那般美貌了，“你去吧，找几身合适的衣裳备着。”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白青出了门，阖上门时，一股热风席卷而来，晃动了烛火，扭曲了物影。
片刻后，烛火安宁下来，房内却是落针可闻。
“姑娘可感觉好些了？”竹月更换了巾帕，替她冷敷着额头。
她点点头，视线落在拔步床的顶上，轻启薄唇说道：“好是好点了，只是我不想那么快的好。”
竹月疑惑道：“姑娘为何这么说？”
她轻叹一声，“方才白青说对了一半儿，父亲跻身允衡王，自该有人登门道贺，只不过朝中百官各个儿精明，怎会揣摩不出圣心，皇帝有心为难，百官之中又有几人敢来登门，他们啊……是怕落人口舌，也更惧怕皇帝发难。”她掀开薄褥，拿掉了额头上的巾帕，撑着床坐了起来，双脚搭在脚踏上，旋即甩过青丝，一边捋着一边说：“他们不登门也就罢了，怕只怕有人会借机谗言，构陷污蔑。”
竹月轻轻揉捏着宋绾离的腿，细声问道：“依照姑娘所言，要是真没人前来道贺，老爷岂不是更加难堪？”
她哼笑一声，“不会的。”她偏过头，冲着竹月微微一笑，“明日面见圣颜之后，定有人前来道贺，这人不来则已，一旦来了，多半就是为父亲所用之人了。”
竹月疑惑道：“要真是这样，那不就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灯下黑你可听说过！”宋绾离靠在床栏上，轻笑道：“明知这允衡王府多是非，此人还愿意前来，无非是要做给人看，我想，要是真有人来，不会独他一人，总归要寻个同伴的。”
竹月服侍宋绾离久了，这心思也活络了，“姑娘，奴婢是不是可以这样看，此人会借机构陷他人，既能保全自身，还能替老爷扫清障碍？”
她会心一笑，伸手在竹月额前轻轻一点，“你这丫头，到底是没白跟着我。哎，世事多变，也保不准横生枝节，咱们且看着就是。”话音落下，她陷入深思，片刻后又说：“也不知父亲在京中有没有不合之人。”
“老爷宅心仁厚，想来也不会有吧？”
“你真这么想吗？”宋绾离乜了她一眼，勾着嘴角哂笑道：“今日入府，你可留意过董卨？”
竹月应声点头，“奴婢瞧的仔细，他是宫里来的阉人，而且官职不低，他来到咱们府上，可是来监视咱们的？”
她嗟叹道：“是啊，这往后的日子是安生不了了。”
“姑娘可有万全之策？”
她摇了摇头，轻轻捋着发丝说：“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我们该做的。至于未雨绸缪，在这里怕是用不上了。”宋绾离并非丧气，而是苏安不比上郢，这里是权富云集的地方，能在这里生存的人怎会轻而易举被人看穿心思，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能招架。
“奴婢明白了。”
宋绾离微微仰首，嘴角噙着奸笑，“明日一早，你且回了父亲，说我病重，恐难入宫面圣。”
竹月忙不迭问道：“姑娘可是担心入宫后……？”
她见竹月欲言又止，不禁笑出了声，“是也不是。入宫面圣规矩多，我一介商女怎能登堂入室，岂不成了笑话。再则，父亲有心让我伴君侧，难道就是见上一面那么简单？我自是不信的，更不能如他所愿。”
竹月惊讶道：“姑娘可是怀疑老爷他会暗中动手脚？”
“我不知道，但提防着点总归是错不了的。”宋绾离累了，困顿的感觉攀爬上来，眼皮子沉的很，再次躺回到床上，慢慢阖上了眼睛，“明儿天一亮就去。”
“奴婢知道，只是奴婢有些担心。”
宋绾离没睁眼，静静地躺着，“你担心父亲诊断出什么？”
“是啊，老爷医术那么好，万一看出什么该如何是好？”
她勾了勾唇角，“若我装病怕是糊弄不过去的，可眼下我是真的病了，只是没好全罢了。”她深深吐纳一口，双手叠放在胸前，语调低沉的说：“宫里规矩多，生病了就要好好在府中将养着，若真是面见圣颜，岂非不祥之身！”
竹月了悟，“奴婢明白了，明儿一早就去传话儿，姑娘快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