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夜萌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
既是有心,也就意味着存了这样的想法。李衡忍辱负重这些年,从不曾在人前显露,他甘愿庸碌无为,受人嘲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如愿以偿。然而此生已过半,即便暗中谋划,仍是一筹莫展。李衡心中急切,每每想到上郢便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大卸八块。
从前,李衡以为上天不眷,让他顽疾缠身,终究草草一生;如今,看着眼前的人,李衡沉寂许久的心再次活跃了起来,不论他何种目的,李衡也必要走上这一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可是父皇教授于他的。
“侄儿聪明睿智,只可惜王叔年迈,早没了那争强好胜的心思了。”李衡故作遗憾,连连叹息,“今日之事本王全当没听过,侄儿也莫要再想了。”
李成蹊是聪明人,他深知和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打交道,自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
“王叔此言差矣。”李成蹊凝神屏气,沉声道:“侄儿此次前来是机缘更是巧合,上天既如此安排,王叔就应该顺应天命。”李成蹊顿了顿,拱手道:“王叔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李成瑜救与不救,都注定了王叔不能够再继续平庸下去了。”
闻言,李衡捋着胡须,上翘了嘴角,“本王老了,眼花心盲,还是你说给本王听吧。”
李成蹊也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道:“大哥伤情传到御前,结果无非两种。父皇看中皇兄,日后自会封为东宫,而王叔救他性命,却让他一生残疾,父皇知道后悲痛欲绝,王叔又怎能逃脱干系?即便王叔无谋逆之心,父皇多疑多思,身边佞臣当道,势必会召王叔回京,他们明里是无法构陷于王叔,可这暗里就……”李成蹊觑他一眼,继续说道:“而这第二种吗,大哥殒命,王叔依旧难脱干系,究竟是救治不力还是另有图谋呢?侄儿以为,若是大哥殒命,终究是他意气用事,中了南元人的埋伏罢了。”
李衡敛去笑意,向后仰身靠在圈椅的棱子上,冰冷的目光端量着书案前的人。
李成蹊见他似怒非怒,颇有威严,心下也就了然了。于是连忙跪倒在地,身子微颤,目光躲闪,不时间额头上就蒙上了一层细汗,仿佛真的被吓破了胆。
李衡仔细端量,他要不是真的惧怕,那就是宫中时日待的久了,会作戏了。当然,他是真怕还是作戏都不要紧,李衡要的就是他俯首跪地,以他马首是瞻。
“怎么好好的就跪下了。”李衡展露了笑意,“苏安可不比上郢,天儿寒,你本就身子不好,快些起来。”
李成蹊长吁一口气,颤抖着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多谢王叔。”
李衡在他起身坐下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笑吟吟地说:“依照侄儿所言,本王要是回了上郢,可能全身而退啊?”
李成蹊抿了抿唇,声音略带沙哑道:“侄儿以为,要想全身而退,必要依依出面。”
“哎……”李衡叹息地摇了摇头,“依依虽非我亲生,却也是自小养在身边的,要真的将她奉献出去,本王也是心有不舍的。”
李成蹊心中冷笑,面上义正言辞道:“王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请王叔三思。”
李衡瞥了他一眼,“本王小看你了,你大哥也就罢了,幼时尚有几分天资,如今竟成了这样愚钝之人,北楚江山日后落到他的手中,这天下百姓何以安于一隅呢。只是,本王以为你对依依有意,正想着请旨封她为郡主与你婚配,不料想是本王想差了。”
李成蹊瞪大了眼睛,神色洞然,旋即又暗沉了下去,“王叔误解了,依依聪慧美貌,岂是我这样的人可以婚配的。侄儿无意于儿女私情,更想助王叔成就大业。”
李衡稍作沉默,遂开口问道,“本王为何要信你呢?”
“王叔有所担忧实属正常,侄儿来这金华台不过两日,与王叔也是初次相见,突然吐露心确实突兀,王叔不信,侄儿也不敢勉强,只是王叔需要个幌子,放眼整个北楚,唯有我无依无靠,是再适合不过的。”李成蹊抬眼看去,与他目光相撞,“今日侄儿所言,是肺腑之言,更是授人以柄,侄儿的性命已经交托到王叔手中了。”
片刻的宁静后,李衡抚掌大笑,起身绕过书案,布满胼胝的手掌按在李成蹊的肩上,“成蹊啊,你是个不错的,王叔自是信的过你的。”
“多谢王叔信任。”
“罢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让人去抓药吧。”李衡将一早就拟好的药方从袖间拿出,递到李成蹊手中,“依依年岁还小,生意上是把好手,可这识人心懂人性吗,她还差得远呢。”
李成蹊颔首,“侄儿明白。”
李衡瞥了他一眼,笑着出了书房。
眼梢处他的身影已消失,他缓缓直起身,手中的宣纸已被他捏成了一团。
“主子……”佟海探头进来,看到李成蹊满身煞气,愣是没敢进门。
李成蹊驻足片刻,才微微收敛了心中怒火,他将手中的宣纸展平,转身出了李衡的书房。
佟海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见四下无人便开了口,“爷,方才宋姑娘身边的竹月姑娘偷偷找到了奴才。”
李成蹊急忙停下脚步,惊诧地转过头,“说了什么?”
佟海从衣襟里掏出绣枫叶蚕丝巾帕,“竹月姑娘没留什么话,只是将这枚巾帕交给了奴才。”
李成蹊接过蚕丝巾帕反复查看,突地,在巾帕一枚不起眼的枫叶绣纹上看到了三个字,“葐蒀阁。”
“爷,竹月姑娘是何用意?”
“无事。”李成蹊把药方递给他,“去抓药。”
佟海昨儿夜里还在想由头下山,这不由头就来了吗。
佟海应个是接了药方,拔腿就朝着外院方向跑了。
李成蹊攥了攥手中巾帕,随后揣进了衣襟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去往葐蒀阁的路上,他总能闻到一股子香味,清清淡淡,萦萦绕绕挥散不去。他停下脚步,仔细嗅闻,这才想起怀中那方巾帕,若他没有记错,这味道正是外邦进贡而来的——半边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