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狼环伺
自宋绾离记事起,便对北楚的生活感到了一丝乏味。百无聊赖,只因可供人们消遣的东西实属不多,男子骑马打猎、以文会友,听个曲儿狎个妓便算是消遣了。至于女子,除却女红,富贵人家倒是可以讲究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若不然,心思大都放在了相夫教子上面,大抵不过如此。
她生来侥幸,养父从不拘泥于凡事,对于她的诸多作为佯为不见,他的纵容也让宋绾离在这北楚的日子多了几分自由。身为女子,没了家族束缚,或多或少还能享受当下,投壶则是宋绾离比较钟爱的,倒不是说准头多好,无非是在这匮乏之世能让人身心愉悦的东西不多罢了。
孰能料到,这投壶消遣之技竟也能用来匡扶正义之道。
宋绾离手法精妙,叉杆不偏不倚落到那虎背熊腰的官差的头颅之上,男子吃痛惊叫,遂仰首朝上看来。
她本瞋目切齿,仅是刹那间,四目相对,宋绾离竟是讪讪一笑,“官爷,民女无心之举,可是伤到了官爷?”
男子粗犷,两腮留卷曲胡须,面容黧黑,双目眍眍无神,呲牙咧嘴倒像是真的吃痛,只不过在看到那牖前的小娘子时,竟是掩不住的心乱如麻,旋即收敛了粗鄙神态,弯腰拾起叉杆。
“这可是姑娘之物?”
宋绾离心中讥笑,语气依旧柔柔弱弱,“是民女之物,还劳官爷稍候片刻,民女遣人去取回。”
“哎,既是姑娘之物,岂可让姑娘劳心费神,爷自是要登门双手奉上。”男子话音落下,便朝身边官差打扮的男子踢了一脚。
宋绾离见状更显娇羞,“两位官爷操劳,怕是累了,若肯赏脸,何不来这兴和楼吃上两杯水酒,歇息片刻。”
“姑娘如此好客,那爷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绾离阖上直棂窗时,低眉垂目,模样极为美丽,撩人心魄,动人心弦。
此时他们已是顾不上打人,叫骂着让那粗布麻衣的男子离去,随后双掌抚搓,跃跃欲试,这久旷干涸的心期待着一场美妙的邂逅。
宋绾离出了门,到了兴和楼的正堂。
这几日兴和楼未开门迎客,人手倒也不缺,福伯得了姑娘的意,张罗了一桌酒菜,菜式单调,酒倒是上好的美酒。不过片刻,两位官差从正门而入,见到桌前的曼妙女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黧黑的脸上硬生生红了起来。
粗犷大汉,面红耳赤,宋绾离险些笑出声来。
“二位官爷,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这桌酒菜还请官爷不要嫌弃。”宋绾离轻身行礼,笑意晏晏,一颦一笑均是勾人心魄。
“哎,姑娘客气,方才之事爷并未放在心上。”
福伯连忙上前服侍,“官爷快入座吧,这些可都是我们当家的亲手准备的。”
“竟不知姑娘就是这兴和楼的当家,失敬失敬。”
“民女惭愧。”宋绾离不等竹月上手,已是亲手替二人斟满瓷杯,讪讪一笑,“官爷请。”
色令智昏,哪里还有防人之心,两位官差仰首饮尽杯中酒,这开怀畅饮的感觉当真是妙哉。
“官爷好酒量,民女再替官爷满上。”
“好好好,那就有劳姑娘了。”
二人目光猥亵,流转于宋绾离身上,她虽心生厌恶,却也乐得瞧此二人最后的结局。
一盏、两盏……就在宋绾离有意靠近,他们欲要上下其手之际,竟是眼前一片模糊,不待清醒,后脑突来阵痛,旋即昏死过去。
宋绾离碎了手中杯盏,厌恶之色涌上脸颊,“华荣,方才他们进来,可有别人瞧见?”
华荣从福伯身侧上前,“回姑娘的话,并未有人瞧见。”
“那就好。福伯,把这两个人绑了,弄到后院去。”
福铎应声道:“姑娘打算要了他们的性命?”
“两个祸害杀了便杀了。”宋绾离知晓福铎担忧这两个人身份,哪怕真是盗匪从良,处置不好也是要惹上祸端的。然而,宋绾离可不忧心,若是四海升平她可能会有所顾忌,可如今乱世铁骑,世道险恶,多个人少个人,又有何人在意,更何况若此二人真是盗匪从良,不过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抵会让人以为回去干本行了。
福铎见宋绾离主意已定也不多言,派人将这两个官差扒了外衣,五花大绑弄去了后院。
“姑娘,咱们就别去了吧?”白青不在,竹月一人还真有些胆怯这打打杀杀的场面。
宋绾离不愿错过好戏,便对竹月说道:“你去叫上白青,整理行囊准备启程。”
竹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去寻白青了。
竹月离去,宋绾离这才带上华荣去了后院。
“姑娘坐吧。”华荣搬来凳子放置她身后,在宋绾离坐下后,华荣思来想去还是问出了口,“姑娘,咱们何必要趟这个浑水,只待这两个牲畜离去,给那人一些银两,岂不是更好。”
宋绾离上扬嘴角,“本姑娘高兴。”
华荣无语凝噎,自家姑娘就是这样的个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认定的事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住的。
“放心,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发现,就算真查到这里,到那时你们也与我远走高飞,河崖宅子一弃,难不成这衙门会为了两个畜生追我们到苏安不成!”宋绾离抬手抚摸鬓角,兴致盎然的期待好戏的登场。
福铎此时已将两名官差绑到了后院,只等宋绾离的话了。
“福伯,为了防止他们醒来叫嚷,先拔了此二人的舌头罢。”宋绾离笑意吟吟说着恶狠的话。
福铎丝毫没有犹豫,便让人取了刀具,趁着他们尚未清醒,手起刀落,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舌头没了,痛感至两人从昏迷中醒来,满地打滚,片刻尘土飞扬,鲜血四溅。
此情此景,旁人家的姑娘见了定要花容失色,而宋绾离依旧笑意盈盈,翘着纤足,悠然自得毫无大家闺秀之姿。
她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直至两人没了力气,他们趴在地上,目露凶光,如同恶狼一般注视着她。
“尔等是不是在想,我为何敢杀你们吧?”宋绾离轻启薄唇,声音清亮悦耳,“我猜想你们曾经打家劫舍成了习惯,哪怕穿上这身官服,依旧是本性难移。尔等身为男儿,却不知保家卫国,护百姓以周全,整日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毫无怜悯之心,如今如同蝼蚁,可有悔过之心?”
面对宋绾离的质问,他们趴在地上,不住地点头,然而每动一下,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宋绾离故作叹息,“但愿你们不是怕死而求饶,若真有悔过之心固然是好,只可惜……悔之晚矣。”最后四字愤怒而出,她朝福铎挥一挥手,旋即带着华荣快步而去。
至此,宋绾离不再过问,今日之举是多管闲事,亦是为民除害。
当然了,他们二人不过是这世间的冰山一角,遇上了杀掉得一时痛快,可真正要想铲除这些城狐社鼠可谓是难如登天。朝廷昏聩也不是一日两日,国之弊端积重难返,改朝换代已是意料之中了。
福铎于后院处理了尸首,又封了下人的口,折回时已是酉时末。
竹月和白青燃了烛火,待房间通亮,福铎叩响了门。
“福伯怎么这会过来了,可是有事?”
福铎垂首,“姑娘,河崖城门开了。”
宋绾离眉头一皱,大感惊奇,“难不成是我想差了,可有见到流民入城?”
福铎连连点头,“流民已经入城,不过老奴带人亲自去瞧了,并非是人满为患。”
宋绾离不再言声,而是在思索这其中哪里算差了。按照之前的推断,戴长鸣定是要将流民引去襄北的,论财力论城守,襄北都要胜过河崖,这是上上之策。戴长鸣为何会突然大开城门,让流民入城?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莫不是有人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宋绾离眼中精光闪过,连忙问道:“福铎,你方才说并非人满为患?”
“是的,老奴瞧着,大概千人有余。”
宋绾离越发疑惑,遂问之,“可有瞧见除流民外,还有何人入城?”
福铎仔细回想,在流民之中,还真有一队车马随入,远远瞧着,倒于普通商人无两样。
宋绾离从福铎的神色中已经得到了回应,“这就说得通了,有人随流民入城,又未大张旗鼓,无非是防着南元,掩人耳目。”宋绾离猜想,来人应该是襄北巡抚的幕僚又或是心腹,戴长鸣之所以改变策略,唯有两种可能,一是上面的人下了指令,迫于压力他才不得已而为之;二是襄北有了更好的法子,以保襄北河崖升平。
看来是后者了,不然也不会流民骤减,多半引去了襄北,剩余的则是进入河崖。
宋绾离会心一笑,“是个不错的办法,既可以防止南元人以此大做文章,也让戴长鸣保住青霄名节。”
福铎对自家姑娘的聪明才智是深信不疑的,遂问道:“姑娘,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无需应对,按照之前所说去办就是。”宋绾离的推断出现偏差是不假,但这结果始终都是一样的,现在的河崖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宋绾离自接手父亲家业,就已经着手准备了。倒不是她有先见之明,而是记忆翻涌,前车之鉴比比皆是,每个朝代,每个帝国的覆灭均是如出一辙,皇帝昏庸无能,佞臣当道,宦官群起,后宫争斗不休,边境战乱群狼环伺,他人或许还抱有一丝幻想,宋绾离没有,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为求日后安稳,这一步是非走不可。
只是她不知道,最终北楚的覆灭会由谁来取代。
是南元大国,还是三大部落的柏鱼、辛图和铁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