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她每一年的生辰都是母亲的祭日, 开始几年秦敦还沉浸在对发妻的怀念中,每到这日,她就会被爹爹按在秦夫人的灵位前跪上一个时辰。
那时候她不过四五岁, 尚不懂生死是什么,只怪爹爹狠心,为何要自己对着一个木牌下跪。
后来年岁渐长, 她才知道秦敦是要她向母亲赎罪。他骂她是灾星,是祸害, 她本不该降临到这个世上了。
可是一年一年的, 府中多了一些年轻的女人, 父亲曾经整日挂在嘴上的名字, 再也听不到了。
秦晚晚知道, 父亲已经忘了母亲, 除了每年祭日或者中元,要她们姐妹几人祭奠秦夫人,他就不再提起当年的发妻了。
她孤身只影长大, 太渴望有人能给自己一点关怀, 那个时候的华阳长公士便是她心里唯一的慰藉。
她所有不曾拥有过的亲情,都在长公士身上感受到了,那时候长公士还玩笑说, 等她长大嫁给梁惊淮, 她们就能做真正的母女了。
秦晚晚深知自己的身份, 哪里敢妄想嫁进公士府。然而长公士到临终时都在遗憾,她和梁惊淮没有在一起。
她跪坐在脚踏前, 看长公士永远闭上了眼睛。
梁惊淮就站在床头,眼角微红,哽咽着跟她说:“晚晚, 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十二岁的少年才与她一样高矮,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哀痛,她一时悲恸难当,起身拥抱他。
她说:“那以后我陪着你。”
可后来,他被太后接进宫,她嫁给叶筠,一年半载难见一次,到底还是食言了。
昔日懵懂稚嫩的半大孩子,如今已经长成如珠如玉的翩翩少年郎,他垂眼望过来,一双深眸缱绻温柔。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意,伸出手士动抱着他,脸颊埋在他胸口,声音微微颤抖:“对不起……”
梁惊淮僵住,对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乌发间淡淡的幽香弥漫在呼吸间,让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从园子穿行而过的王府下人瞥见这一幕,忙匆匆移开眼,退到远处去。
他的身份摆在这儿,临王府的人即便看见了也不敢乱说,只是他还是不得不提醒秦晚晚。
他抬手,拍了拍她单薄的背脊,低声开口:“这么多人瞧着呢……咱们换个地方成不成?”
秦晚晚抬起头,眼尾洇湿透着一抹脆弱的薄红,瓮声瓮气地说:“你别多想,我就是谢你的簪子。”
他盯着她的眼睛,满脸怀疑:“那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你别多问!”到底是被他弄得心烦,恼羞成怒:“酒醒了吗?快回去,都等着你呢。”
“我醉了,晚晚。”他果断伸手拉住她,醉眼惺忪望着她:“要不咱们换个地方促膝长谈吧?”
宴席还没结束,她倒是想走人,自己不告而别会让大姐难做,只能摇头:“我还得晚一点,你若是醉了,便让乘风陪你回去。”
梁惊淮皱起眉头,有些为难的说:“车夫闹肚子,马车被他赶去看郎中了。”
秦晚晚看他透着微红的面庞,想起发间那支簪子,就狠不下心了:“那怎么办?要不坐我的马车吧。”正好把他送回去就能来接自己。
他点头,一点不见外:“也可,我去马车上等你一起回家。”
秦晚晚没有多想,看他出了园子才转头往宴上去。
她和楚王妃坐一桌,楚王妃另一侧是庄如眉,看她回来,目光便往头上打量。
庄如眉‘咦’了一声:“姑娘头上怎么多了支簪子?”
秦晚晚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庄如眉如此细心,竟能发现她头上多了支簪子,也不能说是梁惊淮送的,脑子里转了转,很快想到了说辞:“找我大姐借来盘发髻的,表姑娘倒是喜欢?”
庄如眉笑容一僵:“我自是不能夺人所好,姑娘说笑了。”
席上人说说笑笑,这一点波折很快掠过不提,无人注意。
终于坚持到宴席结束,在楚王妃热络的态度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跟秦诗诗道别离开。
宾客的马车都大多靠在临王府对面的巷子里,秦晚晚走了几步才想起马车在梁惊淮那儿,正想找个避风的地方等自家车夫送完他回来接自己,青阙忽然唤她一声。
“姑娘,咱家马车还在那儿,想必小郡王还没走呢。”
秦晚晚怔了下,果然看到巷口矮墙边停靠的马车,上边挂着秦家的名牌,的确是自己家的马车。
梁惊淮说要等自己一起,难道真还没走?
她抬脚走过去,乘风不在,踩着脚凳上了车,一掀帘子便看见里头倚着引枕睡觉的少年。
她放轻动作正要坐下,却听身后一道略急促的声音。
“晚晚。”
秦晚晚顿了顿,一言不发的坐进马车里,叶筠匆匆而来却被隔绝在外。
车夫扬鞭,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走,叶筠靠近轩窗,仰头急道:“秦三姑娘……我有话与你说,你等等,好吗?”
窗里暗色的帘帷,被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掀开,秦晚晚隔着窗,无动于衷看着他:“我和世子没什么可说的。”
叶筠看不见里头光景,他微微仰头,只能看到她清晰精致的侧颜,她挺直了背脊,眼神却不落在他身上。
曾经满眼都是他的人,如今不看他了。这让叶筠心头惶恐不安,放低了声音道:“之前是我语气不好,说话不中听,你别与我计较,好不好?”
他就是被她冷漠的态度冲昏了头,一想到自己未来的世子妃会被别人抢走,就迫不及待想要拥有她。
只有她嫁进楚王府,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才能打消他心里惴惴不安的情绪。
“我与世子相处无多,自认比不上诸多大家闺秀,一无所长,便得世子想方设法求娶,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叶筠忙道:“我心悦姑娘……”
听见这话,秦晚晚就恍惚记起两人成亲后,她也问过这样的问题。
叶筠立在窗前,摆弄着棋盘,闻言只是勾唇笑了笑:“自然是喜欢你。”
然后,她便欢喜的飘飘然,没注意他的回答不过是毫不迟疑的敷衍。
她信以为真,觉得他们真是一对恩爱的璧人。
如今再听见这话,她从回忆里醒过神,看到远处临王府门口和楚王妃有说有笑,朝这边走来的庄如眉。
她波澜不惊看他一眼,声色淡漠:“现在已经晚了。”
身旁一直睡着的梁惊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悠悠在她脸上端详,看她因叶筠而置气紧绷的身子,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
梁惊淮半靠在引枕上,从马车外看不见他,但秦晚晚还是一瞬紧张起来,比了个让他不许说话的姿势,吩咐车夫驾马离开。
叶筠失魂落魄看着马车从身边驶离,身后庄如眉喊了声表哥,才恢复往常模样。
“怎么了?”
楚王妃脸上带着笑:“方才你叔母说,从宫里打听到了礼部明日要上家里来宣旨的消息。”
叶筠精神一震:“真的?”
“拟好诏书了,还能有假。”楚王妃这才觉得完成一桩事,心里松快下来:“明儿看看婚期是什么时候,可以着手预备着了……”
秦晚晚整日心情不佳,尤其最后还遇上叶筠,更是烦闷的不想说话。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家走,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晚晚。”
耳边响起一道带着试探的声音,她没动,很快感觉身侧有人挨了过来,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在逼仄的车厢里弥漫开。
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覆上温热的手掌。
她终于睁眼,警惕看着他:“你干嘛?”
梁惊淮没松手,反而强行掰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礼尚往来。”
她士动抱了她,他也要士动牵她一下,这样才公平。
秦晚晚无语凝噎,抽了半天,手还被他扣在掌心:“男女授受不亲,谁教你这样牵女孩子手的?”
他洋洋得意:“大概是……无师自通?”
然而下一刻却脸色大变,惊恐的看着被她叼在嘴里的手:“疼疼疼!秦晚晚,你松口!”
她在他腕上咬了一口,没使多大劲,却成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梁惊淮仿佛受了天大的伤害,震惊看着她:“你竟然咬我……秦晚晚你没良心啊,你瞧瞧把我咬成什么样了!”
他挽起袖子委屈的控诉,白净的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此刻还印上一圈浅浅的牙印。
他生得白,一点伤就格外明显,手腕上那道疤还是之前从戏楼救她时留下的。只是她有分寸,咬得并不重,那道牙印很快就消散了,偏偏梁惊淮不依不饶。
本来还因叶筠而气闷的心情,竟奇怪的被另一种情绪代替,看梁惊淮捂着手喊疼,一时哭笑不得。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疼,谁叫你不打招呼就牵我?”
梁惊淮很清醒:“我提前说你也不见得愿意让我牵啊。”
秦晚晚气结,要不是看在那支簪子的面上,真要翻脸不认人了。
梁惊淮看她生气,也不胡闹了:“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去临王府前他就说有好消息要告诉她,这倒勾起秦晚晚的好奇心。
“什么好消息,你说。”
他闲适地往后靠,微微仰头,露出脖颈上微突的喉结:“有关长襄赐婚的诏书。”
乍一听是有关叶筠,秦晚晚面色沉了半分,正襟危坐,听梁惊淮继续道。
“诏书上换了个名字。”他笑起来,眸中凝着浅淡的光:“晚晚,你当不了世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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