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更
秦晚晚脑中一片空白, 压根没听清叶筠的话,身旁的梁惊淮察觉她异,转头看见她煞白的脸色, 心头一跳。
“晚晚, 怎么了?”
远处绛雪轩还隐隐透着热闹, 丝竹声婉转悦耳, 并不因缺少几个人而停滞。
秦晚晚脚下虚浮, 怔怔然看着叶筠,沉默许久后才把手搭在梁惊淮手臂借力:“我想回家了……”
梁惊淮一怔, 飞快看了叶筠一眼,和声说:“走吧, 我叫人备马车。”
而叶筠看到秦晚晚那绝望的眼神, 心里慌了一瞬,忙伸手阻拦:“晚晚,这么晚了你怎么回京?”
梁惊淮冷声道:“我自会护送她回去,无需你操心。”
说罢, 也不管叶筠是何反应,带着秦晚晚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回了京城。
围场离京三十里,怎么也得一个时辰。皇帝今天不打算回去,官员和女眷自然也在别苑留宿, 底下人早已准备好了住处, 他们突然要走, 便立刻有人禀报到太后跟前。
太后听说后,也不阻止,只无奈地叹声气:“别声张,让他们走, 天黑路滑,多派些侍卫跟着。”
秦晚晚知道自己一气之下回家的举动很不妥当,尤其还拉上了梁惊淮,若是叫旁人看见,指不定会传出些流言蜚语。
可她一刻不想再多待,不想再看见叶筠。
等马车驶离别苑,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她才从那股拉扯着记忆的混乱中醒过神来。
梁惊涛坐在她身侧,顺手给她披上氅衣。
秦晚晚垂眸,看着上边的如意云纹,半晌开了口:“对不起,这么晚还连累你陪我一起赶路。”
梁惊淮抬手把车帘放下,挡住呼啸而来的冷风:“我本来也准备回去的,别苑的床榻太硬了,我睡不着。”
秦晚晚莞尔,脸上有了浅淡的笑:“那你在宫里怎么睡?”
终于看她展颜,梁惊淮才稍微放了心,说顺着她的话说:“外祖母特意叫人打造的床,后来我出宫就运回家了。”
他的要求,太后向来有求必应,直接把他住的寝宫里的床拆下来送到了公主府。
梁惊淮并非特别认床,即便今晚在别苑将就一晚也没什么,秦晚晚知道他是特意为了自己,才如此宽慰。
马车回京走的是官道,隐约能听见村落屋舍里传来的狗吠声,马车匀速行驶着,后面跟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侍卫。第一次深夜赶路,她也没觉得害怕。
车厢里挂着一盏灯笼,不甚明朗的微光,将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也染上红晕,他端坐在那里,身如一株翠竹,疏朗俊秀、眉目如画。
秦晚晚记忆里再没看过像他容色这么优越的公子,借着微弱的光,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良久,才托腮问他: “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
梁惊淮明知故问:“什么话?”
两人打娘胎里就认识的情分,也让秦晚晚面对他生不出羞涩矫情来,直言道:“你说你喜欢我,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我喜欢你,就非得让你知道?”他转过头来,一双黑眸浸着温柔的笑意:“你能受用到我的喜欢就足够了,说得太明白了,你万一不再愿意跟我做至交契友怎么办?”
上一世,他因为这样的担忧,而从来没有吐露过一点心思,导致她最后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他没想到今日秦晚晚会忽然拒绝叶筠,他好奇原因,却并不打算问。秦晚晚有她自己的考量,若是不愿说,他也不会多嘴。
但这是个好兆头,只要关键时刻,秦晚晚还愿意相信他,他便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秦晚晚低头,无意间看见他放在膝上的手,一道细长的伤口从掌心划过,还有刺眼的血痂。
她望着那殷红的血痕,想起自己死在东宫时,覆上脸颊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白净修长,温热的触感在她冰凉的面上停留了许久。
如今忆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依旧让她感动的心颤。
当时她不知那是谁,如今似乎是有了答案。
“你眼神这么不好?喜欢我做什么。京中大把名门闺秀,哪个不比我好?”
秦晚晚目光复杂,心思也同样复杂,全然不知该如何对待梁惊淮的喜欢。
她曾将所有的深情和喜欢都付于了叶筠,从十三三岁情窦初开,到后来身死,她的全心全意,都只在另一个人身上。
如今知道了梁惊淮的心意,竟叫她生出一股无所适从的茫然来。
“我跟你十六年的交情,岂是她们能比的。我喜欢你是真,想娶你也是真,不管你点不点头,也无法我改变我的决定。”
秦晚晚抿着唇,深深的看他一眼。
她觉得自己好像欠下了一笔巨债。
好在债主不催着她还,只是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我年纪比你小,再等几年也没关系。”
*
亥时过半马车才到京城,梁惊淮送她门口,也没进去,就在台阶下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
下人们大半夜只看到三姑娘一人回来,心下还疑惑不已。
秦晚晚知道秦敦若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回了家,肯定会雷霆大怒。
果不其然,次日晌午,秦敦的车架就到了家,直奔她院子里来。
一见面,便是一通不留情面的指责:“你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非要与我作对,看咱们秦家沦为笑柄你高兴了吗?我生你养你,是指望你争气挣脸面,不是叫你活活来气死我的!”
昨晚光是听叶筠说起秦晚晚跟着梁惊淮连夜回了京,就足以让他颜面扫地。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大晚上跟另一个男人跑了,若是传出去,世人必笑话他教女无方,门风有损。
好在太后下了令,不让底下人声张,才没几个人知道昨晚的事,但秦敦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赶回家的路上,愈发觉得这个女儿离经叛道,让他这个做爹的蒙羞。
秦晚晚惨然望着他:“您生我养我,就仅仅是为了攀龙附凤,平步青云吗?”
“住嘴!”秦敦勃然大怒,颤抖着手指着她骂:“谁给你的胆子,这么与父亲说话,你究竟还知不知孝顺三字怎么写?”
昨日之前,她或许还觉得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还算亲和,即便秦敦对她们姐妹几人偶尔表现的好是出于某些目的。秦晚晚也仍然相信,他多年不曾续弦,还是因为挂念着母亲。
可男人与女人终究不一样,母亲为了她们甘愿付出性命,父亲却一心想要往上爬,不惜不择手段牺牲女儿的终生幸福。
瞒着她偷偷与楚王府商量婚事,过礼换庚帖,都不曾经过她的同意。她还欢欢喜喜等着赐婚诏书,不想他们已经想了另外的法子,势必要将她卖了出去。
她这个嫡亲的女儿都被他算计,他们所谓的父女,还剩多少情分。
同样的失望,前世今生经历了两次,秦晚晚心境已经变凉,木然看着秦敦,冷声说:“爹爹当真有本事,该自己去挣前程,别指望我这个女子光宗耀祖。”
秦敦气恼瞪着她,脸色阴沉沉的,很是难看:“我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竟养出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我秦家白养你了!秦晚晚,我不怕告诉你,如今你与世子已经立下婚约,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哪怕你想不通寻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首抬上花轿!”
秦敦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难听的话说了无数,吩咐下人好好守住院子不让秦晚晚出门,才咬着牙根拂袖而去。
秦晚晚脸上血色尽褪,无力坐回椅子上,青阙在旁边悄悄抹着眼泪,安慰她:“姑娘,老爷是说的气话,您千万别多心。”
秦敦的话千刀万剐似的诛心,就是她听着,也觉得心凉,更担心秦晚晚一时想不开,倘若真寻了短见,再没法子向过世的夫人交代了。
秦晚晚惜命,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格外珍惜眼下的光阴,纵使对秦敦百般失望,她也还是想好好活着。
她抬眸,拍拍青阙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她还要取消跟叶筠的婚约,还要偿还梁惊淮的深情,还要看遍山川落日。她曾被当成棋子舍弃,如今还能好好活着,哪会再放弃自己。
不过秦敦下了令,要禁她的足,这院子是暂时出不去了,要想做些什么也不可能。她只是担心秦敦看她一心反对,会不会提早跟楚王府定下婚期。
还有太后和皇帝那边,万一赐婚诏书一下,她不嫁也得嫁了……
秦晚晚倚在门上,望着院墙出神。她自己没有法子,如今能指望的,只有梁惊淮了。
之后几日府中相安无事,秦敦没来找她,青阙也未从外边打听到什么消息,只是她被限制了脚步,心中略有不安,吃睡不宁,倒是瘦了一圈。
来回在屋子里走动,桌上杂乱扔了几本书,一阵寒风从窗隙刮进来,书页簌簌作响。
听门外一声惊呼,秦晚晚捧着手炉走到门口,仰头望了望天,才发现已经下雪了。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雪沫子纷纷扬扬落了地,很快结了一层白霜。
仁寿宫早已在门前挂上厚重的棉帘,内殿烧上地龙取暖,一室如春。
太后从围场回来就染了风寒,太医才又开了一副药,皱着眉头喝完,旁边小宫女就立马递上了蜜饯。
这才轻咳几声,门帘就被人从外头掀开,清瘦的身影从白茫茫雪色中进了屋,解开身上的披风,三两步走到了跟前。
“外祖母可好些了?”
太后抬眼,迎上梁惊淮关切的眼神,忙慈爱的朝他招招手:“快坐下,这么大风雪,怎么进宫了?”
然后又着人奉上热茶,一面握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担心您的身子,特意来看看。”
太后意味深长打量着他,少年言辞从容不惊,哪里还是她印象中的小孩子。
“只怕不是看我这么简单。”太后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藏青色蝠纹大引枕上:“是想说秦家三姑娘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被自己蠢死了,入v出问题了,整到半夜终于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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