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晚娘篇

    北境的秋天来得格外早，还不到九月，树叶就落得差不多了，凉风卷着落叶在空中打旋，不一会儿又纷纷扬扬得落下来。晚娘走在回馆驿的路上，看着夜色中万家灯火，一股酸涩就涌了上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回馆驿吗？然后呢？明天又去哪里？

    身上的盘缠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书院也回不去了，她也曾起过要回去的念头，毕竟塔戈是她熟悉的地方，再怎么样也不会饿着冻着。可下一瞬间，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现在回去，该如何向对她报以热切期望的亲人交代，就算亲人们不怪她，她又该干些什么呢？顶着亲朋好友们或是好意或者嘲讽的关心，像一般小村女子那样，找个普通人嫁了相夫教子，做着个不咸不淡的活计了此余生？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的骄傲她的不甘，不允许她就这样回归那种一眼可以看到结局的生活。

    再去找别的书院继续准备春闱吗？这么长时间的求学，晚娘对于自己的实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她深知自己的能力完全没有可能通过春闱。继续这样耗下去，只会白白消磨大好青春。其实有时候她自己也在奇怪，努力的通过春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升官发财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确实想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荣誉地位，也希望能给亲人带来体面富足的生活，但是，官场仕途中的那些圆滑世俗气，又是她极度厌恶的。

    眼见着年龄越来越大，已经到了该独当一面自立门户的时候，却依然一事无成，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无尽的痛苦和黑暗，看不到尽头。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是那么与众不同的天之骄子，但后来，她慢慢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完全没有任何优势的普通人的事实。从小，父亲就得意于她的出类拔萃与众不同，她自己也在努力变成人们所期望的那样，但终究，事与愿违……

    不知何时，晚娘已经走到了馆驿的门口，里头依旧喧闹一如白日，她没有走进去，而是默默坐到了不远处的街角，背对着纷纷闹闹的人群，看着无边萧瑟的夜空，一瞬间，落寞、空虚、恐惧、无措一齐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攥着，撕扯碾压得生疼，但她却没有眼泪，甚至怅然得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那样木木的坐着。有时候她也想，如果人就是一块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的石头该有多好，没有感□□望，就不会有痛苦。

    她看着手中小巧的匕首，那是她回来的路上随手买，她不禁失笑，人们活着的时候，衣食住行无不费尽心机得挑来选去，可到头来，死的时候，不过是随手买来的小刀片，便把自己了结了。

    匕首切割手腕的痛楚远比她行想象得要强烈得多，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温柔的死法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从黑暗中飘来，刺激到晚娘本已麻木的神经，她清楚的知道，那不是自己血的味道。没有灯光，她摸索着向前方的黑暗走去，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是匪徒杀人吗？她这样想着，脚步却并没有停下，内心的愁绪早已让她忘记了害怕。

    穿过两排小楼，皎洁的月光从屋檐间的缝隙透了出来，撒在男人的脚边，他全身大部分都隐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可以看见胸口的起伏。晚娘一眼便看见了他身下的大滩血迹，血腥中带着温热，像一朵在黑暗中盛开的妖花，吸引着周遭的生灵。

    晚娘走上前去，男人已经意识模糊了，她努力将人拖出黑暗，浓稠的鲜血吧嗒吧嗒得顺着袖管落在地上。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晚娘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愣了足有一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俊逸的面容，苍白而又坚毅，仿佛是世间最好的画师们聚在一起，一笔一笔勾出的轮廓。浓烈的血腥再次让她回神，她看见男人敞开的胸口赫然开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鲜血汩汩得从里头流出来，华丽的紫色长袍被浸得透透的。晚娘拿出自己随身的手帕去堵那个血窟窿，可根本是杯水车薪，无奈之下，她也顾不得是否干净，脱下外罩的衫子，团了一团便去塞那口子。血不再往外流了，晚娘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起身去探那人的鼻息，鼻息平和，脉象虽有些微弱，但到底是连续有根的。只是在触碰男人的皮肤时，晚娘又楞了，流了这么多血，他不但没有变得僵硬冰冷，皮肤反倒是滚烫滚烫的。

    就在晚娘考虑如何把这人送去就近医馆的时候，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满是凌厉，晚娘吓了一跳，结巴得问他:“你……醒了？”

    男人没有回答，他看了看自己胸前塞着的衣服，想伸手去拉，却被晚娘一把拦住:“不能拔，拿出来你会死的！”

    男人幽幽得看着晚娘没有说话，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起身朝黑暗中走去，晚娘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鬼使神差得就跟了上去。

    两人在一间破旧的城隍庙停了下来，男人冷漠得靠着柱子坐下，晚娘觉得他那一副绝望失神的样子，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无言，周围也静得出奇，相对而坐的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要不是手腕的口子在向下滴血，晚娘都差点忘了，仅仅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万念俱灰的寻死。摩挲着手中的匕首，晚娘有些恍惚。对面的男人也注意到了她滴血的伤口，突然轻笑了起来，听得出来，笑声中带着无奈和自嘲。他沉吟良久，终于说了一句:“想要重新开始吗？”

    紫袍男人站起身子，高大健硕的身体在月光下散出一片妖冶光芒。他轻轻抽出胸口塞着的衣服，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今天，他是真的想就这样结束自己漫长而没有希望的生命。但这一刻，他改变了主意，有些事情，还不能结束！有些人，还不能放过！

    那一夜过得很慢，晚娘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很长很魔幻的故事，有很多事情超出了她的现有认知，无妄谷、献祭、造梦，聚灵，封神……这些陌生的字眼让她一时间难以理解，她想发问，却发现，问题之多，居然不知该从何问起，于是乎也便没有细究。那个男人向她表示了昨夜相救之事的感谢，走之前，还在她的额头轻轻抚了一下，登时间，晚娘觉得一股热流自头顶向全身散开，手腕的伤口一点点的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如果你想好了，我会去找你。”男人说完这句话就化作一缕紫色的光，消失在了晨曦中。

    恍恍惚惚得离开城隍庙，晚娘向父亲去了最后一封手书，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明知道父亲不会记得，但还是在信中提了一下，她告诉父亲她过得很好，有同窗为她庆祝了生辰，自己离开了北境书院，去了更有名的无妄书院，让其不要挂心等等。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相信昨夜那个诡异的男人，可有一点她是确定的:她已经，没有别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