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强制禁言
裴阙发现, 自己真的摸不透皇帝和莺莺。好像自己眼里阴郁残忍的少年天子，在莺莺眼底是另外一个人。
也许真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挠挠头，看着皇帝翻身下马, 慢慢走向微莺，塞北凛冽的秋风卷起身后猎猎大旗。
裴阙一直不太喜欢皇帝的黑眼睛, 暗沉沉的，看着人时，仿佛高高在上的审视与打量。但是现在, 她站在微莺身边, 望着天子时, 初次发现原来皇帝的眼眸也可以噙满眼泪, 变得深情而卑微。
云韶眼尾微红, 忐忑地看着面前的人, 不知所措地攥着袖子, 又害怕又紧张，相比这两种情绪，惊讶与意外竟然不是特别多。
微莺咳嗦两声，眼睛弯了弯，给云韶一个眼神, 随即拉着裴阙一起跪下了。
现在微莺裴阙两个人都是带甲的模样，若非熟悉之人, 很难认出她们是宫中妃子。
等回到营中, 云韶走完表面流程后，迫不及待拉着微莺来到账中。裴翦裴阙对视一眼，很识趣地支开了周边的将士。
微莺把铠甲脱下, 甲胄相击, 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云韶撑着桌案, 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微莺笑笑，把铠甲丢到旁边兵器架上，内里的黑色劲装衬得她修长如玉，长发束入发带中，勒得眼尾微微上挑，锋芒十足，宛若出鞘宝剑。
云韶心漏了两拍，看着微莺失神片刻，忘了今夕何夕。
突突、突突。
她扶住胸口，忍不住喃喃：“莺莺真好看……”
好像更好看了，更像从前的先生，温和而有锋芒。
微莺摇头，心想，陛下真是个老色批了，这时候都能看呆过去。她往身后一靠，懒懒倚住长桌，双手抱臂，挑眉笑道：“陛下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云韶张张嘴，脸色苍白，惨然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问：“莺莺怎么过来……莺莺过来多久了？”
微莺耸肩，“没多久，也就半个月吧。”
云韶想说什么，嘴唇颤动两下，只发出一声急促的气音，像是濒临绝境的困兽发出的哽咽。她很想问莺莺怪不怪她，又想问莺莺在这边这么久，有没有再见过那个人、有没有想起从前的事。
但最后，皇帝疲惫地合上眼睛，不敢对上微莺清亮的眼神。她慢慢说：“回去，好不好？”
微莺慢慢走向皇帝，“我都已经来了这边，陛下觉得还能送我回去？”
云韶：“……你不会回去了吗？”
微莺没有说话。
云韶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她，眼圈泛红，又问：“你已经见过他了，是不是？”
微莺想想，点了点头，“北厥驸马吗？是呀，刚见到。”
云韶眼神逐渐冷下来，慢慢说：“你想起来了。”
微莺：“差不多吧。”
缺了十点融合度，没有完全想起来，不过也十有八九了。皇帝竭力隐瞒的东西，早就已经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什么定情枫叶、什么跌入湖中、什么夏天的流萤秋天的葡萄……
只是自小不被看重的小孩，所歆羡的另外一种的人生，也许只是太羡慕，所以自己都当了真。
云韶看着微莺的眼睛，或许也意识到她什么都知道，低了低头，轻轻笑起来。她掩着唇，通红的眼睛弯起，青丝散在苍白双颊，肩膀微微耸动着，像在笑，又像在哭。
隔了一会，她才抬头看微莺，乌黑双眸似腾起一簇九死无悔的火焰，轻声说：“但我不会放手的。”
“就算你要走，我也要把你囚在身边，折断羽翼也好，锻铸金笼也好，莺莺，我不会让你再飞走了。”
这方天地，就是她为莺莺打造的囚笼。
登上九五之位，也不过是想把人攥紧在掌心。
她这样卑劣自私又狠毒，句句都是谎言，企图用千疮百孔的谎，为自己搭建一个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在这里，莺莺从来都是属于她的，只看着她的。
她慢慢道：“太迟了……就算你想跑去找他，也不能够了。我弑父弑兄，走到如今这一步，还会让你再离开我吗？”
微莺像小鸟一样歪头看了看她，冷不丁问：“囚在身边，管饭吗？”
云韶怔了怔，湿黑的眼眸睁大，眼里狠戾一荡而空，愣愣点头：“管、管的。”
微莺又问：“那管住吗？”
云韶茫然睁大眼睛，又点了点头，“管的。”
微莺：“包养老吗？”
云韶眨了眨眸，“包的。”
微莺一拍手，笑道：“管吃管住包养老，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宫斗姬：……不愧是你。
云韶只是茫然地看着微莺，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不太明白的样子。微莺笑着凑过来，歪头啾了云韶苍白的脸颊一口，柔声说：“陛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韶：“……误会了什么？”
微莺道：“北厥驸马嘛，对面主帅，想要赢了北厥，肯定要想方设法把主帅抓住啊，我不仅去见了他，还藏在暗处对他射了许多箭呢，可惜一枝都没有射中。”
云韶：“……不是想跟他走？”
微莺耸肩，“在想什么呢小笨蛋，我明明是想送他走。”
云韶似乎松了口气，红红的眼睛垂下，旋而又马上瞪圆，紧张地看着她：“可是你说你记起来啦，你见过北厥驸马，他……”
微莺弯弯眼，“他怎么样？不过是个逆贼叛党，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发动战争的坏蛋罢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打倒坏蛋，维护世界和平！”
云韶咬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挑明：“你记得他的，你在骗我是不是？你想和他一起走是不是？”
微莺头疼地扶了扶额头，心想，要怎么和皇帝解释，自己真的没想和云山走，只想送他走啊？
其实她早就想明白了，自己过去攻略的，多半不是现在的皇帝，也不怪剧情里一次次出现bug了，主角都换人，bug能不多吗？
作为炮灰，连名字都没有的云韶，本来的命运应该是代替她的哥哥，死在那一场熊熊烈火之中。但在现实里，云韶挣脱了自己的命运，从火海中逃了出来。
这是微莺猜到的剧情，她想，自己猜得多半没错。
而后来她之所以任务失败，没法完成任务，是因为她喝下毒酒以后，才发现主角发生了替换。某种程度上，云韶间接害死了她。
但这个秘密，微莺早就决定深埋在心底。她经历过这么多世界，从未遇过这样的事情，一个在原书里籍籍无名的人物，竟然能够挣脱自己的宿命，做到了许多光芒万丈的主角都未能完成的事。
她想，自己死前，心里没有一丝怨怼吧，反而会很感谢六年前的那个少女，能从宿命的火焰中逃出，敲开了她的门，让她看到了生命的另外一种可能。
原来真的有人能挣脱宿命的罗网，摆脱剧情之力的影响；原来她苦苦追寻的感情，竟然不是虚妄。
微莺看着云韶低着脑袋，眼尾发红的模样，心中不知如何，一片酥软酸麻。她微微偏过头，叹了口气，“陛下，你真是个小笨蛋。”
明明又狡猾又聪明，偏偏某些事情上，笨得不成样子。
从遇见开始，陛下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鲲鹏与蜉蝣，说什么明月与飞蛾，可鲲鹏飞过那么久的世界，也有疲惫到想坠进海底的一天；月亮总是空阔而凄冷的，一片死寂，没有温度。
她有什么好的呢？
不过是活在以后的时代，看得远一点，知道的东西多一点，但独自辗转一个又一个世界，还是会觉得疲倦而冰冷。陛下却干干净净，热烈纯粹，胜过她许多。
微莺心里翻来覆去想，有许多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了。她向来舌灿莲花，哄人的话一套接一套，只是看着眼前默默垂泪的少女，所有的话化作一片沉默。
微莺知道眼前的小皇帝其实很好哄，一句轻飘飘的夸赞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喜笑颜开。可越是这样，微莺便越开不了口，害怕随意开口，就怠慢了这份情意。
过了半晌，营帐里响起隐忍的哽咽声，皇帝咬着唇，不动声色地流着泪。
微莺也觉心中酸涩，轻声说：“陛下，我并不在乎他啊。”
若真的在乎，也不会是过去的记忆都快拼凑完整，才想起旮旯里还藏着这么一个男主。经过几次任务看清人心易变后，她对任务对象向来是没什么真情实感的。
主角光芒万丈、优秀耀眼，也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他们人生中不值一提的回忆，是永远停留在过去的血痕，美好是因为无法触及，思念是因为回不到过去。
但若她还活着，会被珍惜吗？
在第一个世界中，微莺看着两个主角携手走入喜堂，就已经明白了答案。
她从不奢望能在小世界中得到真情，而如今，一份赤诚炽烈的真心放在她的眼前，倒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微莺：“唔，我归云山不是陛下想的意思呀，我一路漂泊，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她弯了弯眼睛，“直到遇见你，想停下来，栖息在你的身边，我们一起访深山老林，去云深不知处。”
云韶怔怔睁大双眸，看着她发呆，越靠越近，最后相拥在一起。
微莺硬着头皮问：“陛下，你信吗？”
云韶破涕为笑，“我信的，莺莺说什么我都信。”
微莺拍拍她的背，也笑了笑。
其实她也不知道“我归云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不定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使的一点小心思呢，说不定只是统的任务呢。反正过去的微莺已经死了，还不是任她怎么说，死的白月光是没法和活人斗的！
微莺自信叉腰，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次是谁绿了我，而我又绿了谁？
但不管怎样，总算让皇帝放下心结。
她抱着云韶，深吸一口气，“好了好了，先吸口欧气，让我抽个卡。”
云韶至今不懂什么叫欧气和抽卡，但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一些。她从微莺怀里，抬起水涟涟的眼睛，问：“云山重要，还是我重要。”
微莺想也没有想，直接回：“陛下，别多想啦，当然是你重要！”
云韶咬了咬下唇，又问：“那……欧气重要还是我重要。”
微莺沉默了一会，讪讪笑起来，“陛下怎么问这个？”
云韶：“谁重要？”
微莺心一横，想想就算自己没有欧气，也可以吸皇帝，于是道：“当然是你重要！”
云韶嘴角弯了下，又问：“那，抽卡重要，还是我重要？”
微莺彻底沉默了。
云韶：“莺莺？”
微莺：……
云韶：“莺莺，我要多想啦。”
微莺低下头，堵住了她将要说的话，强制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