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闵楼
序
从握笔到握刀是为复仇也为救赎
从云端跌落泥沼是好人也是懦者
从口含金到身藏刀是生活所迫也为贪嗔痴三毒恶
圣人也有掩在洁白下的脏污
罪人也有向往阳光下的一瞬
愿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第一章
夜落港城，深水埗福华街上仍是一片喧闹。
林林总总的各色摊位让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更加拥挤，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几句难听的脏话，不过身处这儿的人们早已习惯。
摊位身后是一幢连着一幢的高楼，一二楼斑驳的外墙上横七竖八挂着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给街上又添了几分热闹。二楼往上密密麻麻地规划着统一的窗户，白日里晾晒的万国旗已经被收走，隐约能透过窗户里暗黄的灯光看见里边模糊走动的人影。
月闵楼就是福华街上众多楼宇中最老旧最偏远的一栋，约莫是五十年代初就建成。月闵楼的钱老板是个奸商，房子的动工材料一扣再扣，内里屋子的布局也是逼仄局促。
这样的屋子是不好住人的，稍有些资本的都卖了房子换了地方。可时日越久，月闵楼的各种问题愈发凸显，卖是再卖不出去了，精明的房主就打起了那些连这样房子都住不起的穷人的主意。
一间七百尺的房子被隔成了四间房，每间房又用铁丝网上下隔出十几个床位，一间斗室住五十个人也成了常事。日间昏暗，一到饭点便是烟火缭绕，临街的窗户是屋子仅有的喘气口儿。
402室也同这幢楼的其他屋子一样，住了四五十个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港城的新移民。
402走廊最里的小房间里，新住进了一对母女，是从内地来寻亲的。只是人到了港城，离乡多年的丈夫却失去了消息。
人没了，但是日子总要过下去，这家的母亲林姝是个能扛事的，白日里去给人做帮佣，晚上就去大排档做零工。
钱不多，要吃要喝，还要存下来让女儿李琅嬛上学，剩下的勉强只能让母女俩在这老旧的楼里租一张床做栖身之地。
百余尺的房间里，铁丝笼子像叠积木一样排的满满当当，只有屋中间一小块空地方可以让人走动。
屋子右边住的是六个老人，左边四个床位倒是只有靠窗下边的床铺住着新来的林姝母女。对面的曾婆婆小声告诉过母女俩，她们旁边住的是个混混，不好惹。
不过琅嬛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日，旁边的床一直是空着的。
床边桌子上的小电锅咕嘟咕嘟地冒出了热气，差点将那半旧的盖子顶开。琅嬛赶紧放下手中的书，揭开了盖子。
米香味瞬间四溢，粘稠的白米粥鼓出一个个米白的气泡，琅嬛的肚子“咕叽”响了一声。中午吃的剩菜剩饭早已经消化，她饿了。
不过琅嬛没有着急，先是拿出保温饭盒舀了满满一碗，这才将剩下的倒进她自己的碗中。
林姝晚上回来的晚，这是琅嬛特意给她留的。但每次林姝都会推说自己已经在大排档吃了，这一盒饭又留到第二日当做早餐。
白粥滚烫，琅嬛吸起两颊轻轻地吹了吹。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隔壁曾婆婆雷打不动地准时打开了她那个淘来的飘着雪花的二手黑白电视。新播的上海滩像是抓住了老人家的魂，饰演男主许文强的发哥更是让曾婆婆喜笑颜开。
“来，妹儿，一起来看。”曾婆婆招呼琅嬛坐到她的床头，8岁的小女孩长得可人，还时常帮着她做事，曾婆婆看她好似看自己的孙女。
琅嬛很少看电视，这样新鲜的玩意儿多少让她有些兴趣。她搬了一个小凳子，端着白粥坐了过去。
电视里黑色风衣，同色礼帽的许文强看上去风度翩翩。只是黑白的画面也难掩他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风采，琅嬛倒是不会欣赏。
温热的粥喝完一碗，琅嬛觉得胃里暖暖的。她收好了凳子，没再贪恋电视里的风花雪月，拿着电锅的内胆和碗拐过外边的走廊，在水房将锅碗洗了干净。
1月的港城不算冷，但是冰凉的水还是让李琅嬛的手冻得通红。她将锅碗放好，又拿了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将小桌子擦得干净，烧上一壶热水。
做完这些，琅嬛才稍微歇了歇。
电视里，一集剧集已经结束，现在才刚刚八点，还要两个小时林姝才会回来。
闲来无事，琅嬛从床底抽出一个纸箱，里边满满的都是亮色的廉价珠子还有几卷鱼线。这是林姝拿回家里做的，赚些辛苦钱，琅嬛没事的时候也会帮着串一些。
那些廉价的珠子在她纤细白嫩的手指下似乎价格都高了一两分，她串得认真，时间也过得很快。
楼道里渐渐安静下来，林姝也结束今天的工作回到了402。
“妈！”李琅嬛仰起头，殷红的□□笑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别一直串珠子，对眼睛不好。”林姝挂好包和外套，将琅嬛手里的珠子接了过去，做完了最后一点，赶着女儿上床休息。
床头暖黄的灯光下，林姝把内衣口袋里叠得整齐的钱拿出来清点了一遍，确认了才又放了回去。
灯光熄灭，伴随着楼下嘈杂的声音，母女俩相拥入眠。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光洒进屋内，林姝就已经收拾好出门了，桌子上放了煮好的鸡蛋和昨夜留着的粥。
琅嬛也没有赖床的习惯，她整理好被子，洗漱完开始吃早餐。
日光下她清水洗过的脸，滑嫩的比起手中剥了壳的鸡蛋也不遑多让。
小口小口地就着粥，一整颗鸡蛋被吃得干净。
窗户外面，林姝一大早洗了的衣服早已经晾晒好。琅嬛见左右无事，又拖出了那个纸箱，开始串珠。
曾婆婆也端着一碗云吞面，笑眯眯地看着琅嬛，忍不住叹道：“你这个妹儿，真是乖。他们都去楼下踢球，你怎么不去？”
琅嬛抿了抿嘴，轻声答道：“婆婆，我不会踢球啊。”
她的声音特别，又轻又柔，还拖着一些尾音，像是在人的心上绕了三个弯。
“小小年纪，你倒是坐得住。”曾婆婆慢悠悠地也坐到李琅嬛的身边，枯老的手帮着她从箱子里捡出些珠子，“那些衰仔欺负你了？”
曾婆婆冲着隔壁努努嘴，他们这屋住的是老人儿，但是隔壁也有拖家带口的。
那些孩子没爹管没娘养，一天天的学也不上，就爱上蹿下跳、偷鸡摸狗。曾婆婆早看出，李琅嬛与他们不同。
琅嬛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说：“婆婆，没有，没人欺负我。”
“记住，那些个染发、流气男孩子千万不要招惹，他们都是古惑仔，是混社会的。”曾婆婆语重心长。
琅嬛当然知道，她和妈妈刚住进月闵楼的第一天半夜，就听见楼下喊打喊杀声一片。她偷偷从窗口往下看，几十个拿着砍刀铁棍的人打作一团，从林姝捂住她眼睛的手缝里，她看见了一地的血。
“还有”曾婆婆又偷偷指了指旁边空着的那个床位，“你啊，以后别打扫那儿了，那是个狠人。”
琅嬛看了看旁边被她收拾整齐，擦拭干净的床位。
她白日闲来无事，除了串珠子也会帮着打扫屋子。第一晚凑合之后，第二天她看见隔壁的床铺上满是烟灰和酒瓶，就动手收拾。
烟灰被掸去，玻璃酒瓶被整齐地垒在床腿，就连那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毯子也被她洗得干净，整齐地叠在床头。
曾婆婆瞧见她还想将床铺从里到外拆洗一遍的时候，赶紧阻止了她。
曾婆婆是怜惜琅嬛，也是真的怕了那个人。
两个人的话题从月闵楼里的孩子转到了午餐吃什么上。月闵楼下有不少茶餐厅、车仔面店，价格却不是两人能负担得起。
琅嬛翻了翻桌脚下的塑料袋，里边还有些青菜和腊肠。
午餐便定了腊肠饭，琅嬛年纪不大，耳濡目染下倒是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
米饭软糯，腊肠咸鲜，小青菜也带着一丝回甘，曾婆婆吃得连连点头。
“婆婆，别吃太撑，下午还有红豆沙。”琅嬛瞧着曾婆婆又舀了半碗，笑得像一只餍足的猫。
“没事，我一会儿去楼下遛遛弯。”曾婆婆调皮地一眨眼。
午后的屋子里安安静静，老人们多聚在楼下下棋、打牌、吹水。曾婆婆也有几个老友，都是住在福华街上被遗忘的一群。曾婆婆吃完饭就跟他们一起去街头晒晒月闵楼里难见的日光。
整个房子里又只剩下琅嬛一个人，她将桌子收拾干净，拿了门后的笤帚开始归置屋子。屋子虽然不大，但是住的人多，难免会脏乱。
撒了水的地面少有灰尘扬起，琅嬛弯着腰站在窗前，笤帚的竹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散落的光线照在她的侧脸，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子，还有微撅的嘴唇。绒白的毛衣领子将她蜜桃的脸颊衬得愈发白嫩，她纤细的手臂轻抬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谢林庚一脚踹开房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逆光之中，谢林庚的脑海之中划过的两个字是那些个教徒口中的天使。他见过教堂五彩玻璃下的天使塑像，是美好、纯洁的象征。
这样的响动自然也惊到了琅嬛，她抬头望去，门边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让她一瞬间注意到的，就是那青年衣服上暗红的血渍还有露出胳膊和脑袋上的伤痕。
“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昌哥录音带子里那个甜歌天后的声音。
不，更好听。
不过，都跟他没有关系。
谢林庚忍着右腿的疼痛，跨了两步，身子一歪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