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时光如逝,许明月搬出沈府后,一面继续经营着许氏书肆,一面休整新搬入的宅邸,很快便过去了月余。
与国子监的监生合作得顺畅,许氏书肆后来又刊印了几本新书。主角从宅院里头的闺秀到宅院外头的侠女,写得翻出花来。
大抵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帮着造势,这些书竟都畅销得紧,城中人手一本。
不过一月,京中风气便微有转变,时时可见街头有掀了面衣在街上走动的妇人与少女。
这样的势头之下,许氏书肆自然也成了城中风头最盛的书肆。
而新宅邸,一月来也被打理得妥当了。地方不大,但只许明月与清漪二人住,倒还很有余裕。
这日清晨,清漪才将院中洒扫一番,府中便来了客。
许明月梳洗罢了,到院中来瞧,便见是一月前在酒楼中会过面的庐陵书生。
那书生眼下是两团青黑,见了许明月,方才打起些精神。
“许娘子,许久未见!”
许明月请人在院中坐下,又差清漪去煮了茶来。
书生见院中没有旁的小厮婢女,迟疑片刻,低声问道:“许娘子,我们一行人自上月酒楼之后,便闷在客栈里埋头写稿,今日写成,才听闻许娘子……和离了?”
许明月斟茶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平静道:“确是如此。”
书生一拱手,面色微惭:“许娘子孤身一人经营书肆,我等八尺男儿,却倚仗许娘子……实在惭愧。”
许明月笑笑,只将茶水递过去:“只是早先说好的生意罢了,我出润笔费,诸位供稿,哪有什么倚仗不倚仗的。”
书生便也不好意思地笑笑,饮了口茶水,不说话了。
许明月等了片刻,笑问:“若只是书稿的事,阁下只去书肆送了稿子便可,寻至此处,应当还有话要说?”
书生闻言,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眉头微皱着,道:“其实今日来此,我还想替我等一行人同许娘子致一声歉。”
许明月听至此,倒是愣了愣。
书生道:“一月前,来寻许娘子之时,我等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与许娘子会面后不久,便有朝中的大人寻来,请我等作文稿声讨……声讨沈大人。”
许明月顿了顿,饮了一口茶水,便听那书生接着道:“我等猜测,许是此事,被沈大人知晓……叫沈大人与娘子之间生了嫌隙……”
许明月放下茶盏,笑了笑,打断了他的猜测:“并非如此。”
她想了想,只简单道:“和离是我二人的事,与你们无关。甚至今日若不是你找上门来,我还不知道有这样一桩事。”
书生闻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便太好了。”
他神情松快下来,却没有看见许明月眼中笑意渐浅。
她站起身来,笑道:“但不巧我这间书肆,其中却有沈潜几分心血在,地契书费,都由他供了大半,他也算是半个背后掌柜。”
“阁下面上同我做生意,背后却捅我家掌柜的软刀子,未免太过不地道。故而,阁下的文稿我们许氏书肆不会收,还请另投别处吧。这些日子来的花费只当是给阁下的补偿。此处,阁下日后也不要再来了。”
她顿了顿,神情仍然温和平淡,口中话却不留情起来:“当日酒楼会面,沈潜也在当场。阁下答应朝中那位‘大人’时,可有想过前不久还同沈大人吃过酒?”
“若阁下坦诚些,早些说清楚自己是不留情面,惯会背后捅刀子的,许氏书肆起初便不会同阁下做这桩生意,也便不会浪费你我一月的时间。”
她说罢,扬声道:“清漪,送客!”
那书生被她一通说,面色早已红得滴血,最后只闷声道:“纵不是我们,也会是他人。许娘子,沈潜如今离失势不远——墙倒众人推罢了,你不也与他和离了吗?”
清漪本在一旁候着引路,闻言气得忍不住,上前几步把那书生逼得连连往后退。
他总算肯走,只到了门口,才又欠了欠身,扬声道:“无论如何,此事我等确有不对。只当,只当我等欠许娘子一个人情。”
清漪“砰”地将门关上了,一面走回院子里,一面大声道:“好不要脸的白眼狼!”
到了许明月跟前,便见许明月垂着眸在出神。
清漪有些担忧道:“小姐,你别听他瞎说。你和沈大人和离,又不是因为那些事。反正你们和离,全都是沈大人不好!”
许明月回过神来,被她逗笑,摇了摇头:“我没在想这件事。”
她顿了顿,道:“京中最近风言风语好像格外多,你爱去茶馆子听话本,可有听到什么?”
清漪面色有些不自然,嗑巴道:“没,没什么呀,就,就那些事。”
许明月将茶盏往桌上轻轻磕了一下,“噌”的一声。
清漪一个激灵,皱着脸招了:“就,就是有传,说圣上生了病,现在朝中是太后做大王。沈大人马上就要落马,瞧着……”
许明月蹙眉看她:“瞧着?”
清漪小声道:“瞧着都有些疯了……他现在每日只在诏狱待着,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管,什么地痞流氓都往里抓,不管朝务,尽折磨人了。”
许明月眉头愈听愈紧。
清漪支支吾吾道:“小姐,这些都是市井传言,我觉着,不能信的。”
许明月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其实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她与沈潜既已和离,此事其实便与她无关了。纵使他真的出事……
茶盏忽然重重磕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清漪又是一个激灵。
许明月揉揉眉心:“时候不早,该去书肆坐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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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书肆里头,听着熟悉的人来人往声、翻书声,心总算静了下来。
许明月坐在柜台后头,手中执着笔写写画画。
不时有过路的熟客探头来问:“掌柜的又在筹备女学堂呢?”
她便抬眼笑答:“是了。”
京中风气变化之后,许明月便一直在筹备女学堂之事。
书肆二楼的书柜已被她都清到了一楼来,只留了小几。
二楼如今并不许人上去,许明月将上头布置成了东、西、北三侧坐学生,南侧坐先生的讲堂模样。
现下万事俱备,只欠先生与学生。她这会儿便是在写花名册,琢磨着人选。
写了不知多久,店中书客渐息,她才堪堪停笔。
正揉着手腕,便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大初春的摇折扇的少年郎。
是解梦生。
他这些时日不知怎么,每日下学总要来许氏书肆一趟,也不看书,也不选书,只光打听许明月的近况。
许明月见他走过来,已然熟稔地搁笔,招呼:“梦生,今日下学倒早。”
解梦生拱手一礼,笑:“许掌柜,可不是我下学早。是今日先生才说了下学,我便跑过来了。”
许明月笑:“既如此,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
解梦生一展折扇,神神秘秘地遮了半张脸,低声道:“正是如此,许娘子。我这可有个能叫你欠下好大人情的好消息!”
许明月莞尔:“不妨说来听听。”
解梦生一看她表情,便知道她没当真。但倒也不在意,只倚着桌子,便慢悠悠开口道:“我们国子监,有位先生,今日便致仕了。”
许明月闻言,终于抬眼,认真看他。
解梦生便也认真道:“可巧,这位先生最中意的弟子,便是我们景明。”
“昨日那先生才说要走,今日景明便拽着他在廊外聊了好长一段,许娘子猜最后怎么着?”
他也没等许明月开口,自己便道:“最后这先生答应,来许娘子你这间书肆瞧一瞧,若是中意呢,他便肯来此再教上几年书。”
许明月听罢,先思索了片刻,才道:“那位先生,可知道我这书肆招收的是女弟子?”
解梦生摆摆手:“自然知道。那位先生可不在意这个,他生平最爱读的便是李卓吾的书。”
许明月这才笑起来,道:“好,这件事着实要叫我欠好大一个人情——不过我似乎该欠的是景明的人情吧?”
解梦生嘿嘿一笑:“我与景明那是不分你我的好兄弟,许娘子只管记到我头上便是。”
他说完又一拍脑袋:“哎呀,还没同许娘子说这位先生的名姓呢!”
许明月笑道:“今年致仕,在国子监中任教,好读李卓吾……”
她将花名册转过来,点了点上头首列首个的名字:“可是这位老先生?”
解梦生瞧了,又笑起来:“好嘛,原来许掌柜早早地已经盘算好了。我和景明倒是白帮忙了。”
许明月笑道:“待我寻个日子,请你二人去聚宾楼喝上一盅。”
解梦生拱手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解梦生仍旧很好奇地打探着许明月的近况,打探完了,才肯停住话头。
许明月只当不知,一一作答了,最后又送他出了书肆。
临上马车时,解梦生动作顿了顿,回头道:“许娘子,大概往后很长一段时日,我都不会再来此。”
“京中动荡,书肆约莫要有一段难熬的日子。许娘子若是遇到应付不过来的难处,可去寻当今礼部的傅凭临傅尚书。”
许明月沉默片刻,道:“这些话是沈潜叫你说的吧。”
解梦生无奈笑笑:“真是瞒不过许娘子。”
许明月也笑笑,道:“那也帮我带句话吧,京中动荡,叫他保重自己便是。许氏书肆这些日子有劳他照顾,替我道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