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他此言一出,赵贤才等人都白了脸。
赵贤才靠着绑缚住他手的官兵,才支撑住身体。
许久,缓过那阵惊惧的劲儿来,又狠声对沈潜道:“沈潜!你不要忘了,你就是爬得再高,也只是在替皇上做事。你的官再高,总有落马的一天,我们这些宗室却是皇上最亲近的人——”
他说到此处,却被沈潜似笑非笑的一眼看得浑身发颤,只抖着声音把话说完了:“今日你敢……你敢得罪我们,你可想过自己承不承担得起后果!”
他咕噜噜地说了一通,说完了,把自己忐忑得七上八下,梗着脖子等沈潜的反应。
沈潜倒好像在仔细思索听着的话,垂眸片刻,抬眼,道:“不是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还是说宗室就是这样,满口胡言乱语,没一个字的人话。”
他说着,笑了笑:“赵贤才是么?到了地府,你再同阎王爷求求情罢,看看能不能宽限你几日。让你亲眼看过了,宗室能叫我承担些什么后果,再放你入畜生道轮回去。”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赵贤才等人的哭嚎怒骂,只挥挥手,叫府尹与官兵将人带走了。
店内复归寂静,敬一机灵地将店门微阖。
许明月这时才发觉,她人还被沈潜揽在怀里。于是试探着,退了半步。
沈潜这时倒不拘着她了,乖乖松开手,任她躲自己一丈远。
许明月迟疑片刻,问道:“你方才那样说,是只想吓吓他们,还是认真的?”
沈潜愣了愣,有些无奈地笑看她:“娘子,那些话哪是能说出来吓人的。”
许明月抿了抿唇,便担忧道:“今日之事,实在不够借题发挥到这般程度。你若是认真的,难免要招惹许多麻烦……”
沈潜眨了眨眼,一点不慌忙:“是么。”
许明月认真道:“我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听坐店掌柜的话,他们大多出身豪贵。”
沈潜点头,眼中藏着笑:“里头几个,确是在宫中见过。”
许明月没瞧见,眉头微蹙:“既如此,这些人杀不得。”
沈潜故作不解:“怎么杀不得?”
许明月蹙着眉抬眼看他,道:“一个赵贤才便罢了,六个横行霸道的权贵子弟,背后便是六个有权有势的高门大户。纵是……帝王,也不敢这样收拾的。”
她解释完了,却见沈潜只看着自己,眼中笑意隐约。
她忽然醒悟,沈潜在朝为官多少载?见过的人历经过的事,总比她多,他哪里不知道这些?
可他若知道,为什么还像方才那样做?
她迟疑道:“今日之事,难道与你有关?”
沈潜方才还有些高兴——为许明月忧心自己的仕途。
可此时,忽然便从被忧心的对象变成了疑犯。
他面色一僵,笑意几乎挂不住。顿了顿,还是强勾起抹笑,道:“娘子怎么会这样想?”
许明月观他神色,很快改口:“我只是看你似乎胸有成竹。若与你无关,莫非你有对付那六家的对策?”
沈潜垂眸,掩去落寞神色,口中只道:“唔,娘子便当是有吧。”
不待许明月再追问,他很快改了话题:“我听家中小厮说,娘子今日急着寻我。”
许明月愣了愣,想起被自己搁置一边的事。
她今日来店中,实则是想同沈潜好好说一说,近日来他做得不当的事。
而这些事里头最近的,能说的,自然便是他干涉她经营书肆的事。
可现下要说这件事,却实在太不合适宜——若沈潜前脚才为她经营书肆得罪了六户望族,她后脚便指摘他越俎代庖……
说是过河拆桥,看来也不为过。
她有些不自在,嘴唇又紧抿起来。
沈潜只看着她为难的模样,明知道她在为难什么,却不肯开口替她开解。
最终许明月挑了件旧事来说:“我寻你……是想说元宝的事。”
沈潜似乎并不惊讶:“娘子请说。”
许明月本也打算同他说元宝的事,此时便将此前打过的腹稿摘了出来。
开口道:“你我成亲,如今不过半年,未来如何,到底未可知。”
她心中想的,分明是,他们二人待对方,都说不上足金足银的真心。
沈潜呢,于她或许有喜爱,可其中却也搀着欺瞒与利用,里头更不清不楚地夹着她父亲与傅登迎一家的纠葛。
她呢,本来也不是多信情爱的人。不知道这些事之前,对沈潜或许还有几分浅淡的情意,想着用真心偿真心。可知道之后,就算是有情意,也不会将它看得多重了。
将来的路若走得顺畅,两人许能好聚好散地走向和离。
若走得不顺畅,反目成仇却也未可知。
这样的境况,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元宝?
她这么想着,面上却只是一垂眸,道:“虽说你说不想要孩子,可夫妻之间亲近,总归是防不住。若是几年之后,你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元宝该如何自处?”
沈潜沉默片刻,手中玉扳指转了几转,笑笑,似是揶揄道:“夫妻之间亲近?还有这等好事,我可是半年也没想着。”
许明月神情微顿,不自在道:“我,我尚在服孝。”
她还想着,再要如何说,才能叫沈潜放下收养元宝的心思。
哪知沈潜又沉吟了片刻,忽然松口道:“若娘子不喜,那便不了。我只收元宝作义子便是。”
许明月愣了愣。
沈潜似乎以为她对此也觉不妥,解释道:“他已在沈府住了多日,再变作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可怜。”
许明月本也只是不愿元宝牵扯入她与沈潜之中,闻言便道:“若能让他留在沈府,自然最好。”
她解释道:“我方才发愣,只是有些想不到,你会愿意自己一人教养元宝。”
沈潜笑了笑:“娘子忘了,我本也是宦官收养的孩子。”
许明月神色微愣,沈潜却不等她回应,已经转移话题:“只是单有严父,没有慈母,到底还是不足。嗯……不过,说不准来日娘子便肯改口了。”
许明月无奈,没想到他还没放弃:“这来日你是等不到的。”
沈潜却不在意,只笑笑:“无碍。那便叫元宝与我相依为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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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太后持着手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炉上轻敲着。
直等到门口传来动静,见傅凭临被人押了进来,她方才停了手上的动作。
傅凭临在殿中站稳了,动作迟缓地朝她行礼。
太后却并不应答,只似乎自语道:“都说世上少见痴情种,真是没想到,哀家这一见便见了两个。”
傅凭临只垂着头,瞧不清神色。
太后早知他会是这不恭不敬的态度,便只自顾自地接着道:“今日这一遭,你总该是明白了。那许明月在沈潜眼中心中,分量有多重。”
傅凭临这时终于开口,低声道:“若非如此,今日她哪能全身而退?”
太后蓦地被气笑了:“你这是在怪哀家?哀家问你,今日她可有被伤着一根毫毛?”
傅凭临再度不语。
太后吐息片刻,索性阖了眼,眼不见为净。
“哀家没功夫同你分辨这些小情小爱。今日之事,只不过是为了叫你瞧清事态。如今你也看分明了。”
她抬眼,冷冷看向傅凭临:“如何?哀家要你借许明月之力,扳倒沈潜,你肯是不肯?”
傅凭临沉默片刻,涩声道:“沈潜待她很好,她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
太后轻笑,道:“那便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做的是忘恩负义的事。这不是正合你意么?”
“她若不知情,纵使沈潜查到她身上,也不会对她动怒。”
片刻,傅凭临总算抬头:“我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计策,为何非要借明月之手。”
太后看他片刻,抬手。
一旁便有随侍退下,随后再回来,手上便捧了个推盘,盖着明黄的布,呈到傅凭临面前。
太后道:“不过是将这样东西,安插到许明月书肆来往的书中,是件不能再简单的事了。”
傅凭临揭开那布,顿时便怔在原地。
他回过神,忙将布又盖下,立即道:“不行。此事必然会殃及无辜。明月不可能不受牵连,书肆、书商,更是难逃其咎……”
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太后已然不耐地摆摆手。
“许明月我自有法子保下来。倒一间书肆,死两个书商,那又如何呢?”
她看向傅凭临:“沈潜挟持幼帝,操控朝政,不止一时。他滥用职权杀伤祸及的无辜,又岂止一间书肆、几个书商?”
“从前不便是没有人掣肘,放他逍遥了这么多年。这不,瞧上了哪家的女子,只管将人家恩爱的夫妇拆散了,自己顶上,靠些权势给人家女子点好处,便能得个好夫君的名声。”
“他今日瞧上了许明月,这样深情。说不准来日又能瞧上别家妇人,到那时,许明月又算得什么呢?”
见傅凭临脸色微异,太后心中了然,自知说到了要害,便又笑道:“纵使许明月知道了实情,怪你欺瞒,那又如何,不比她落在沈潜手中,安危全凭他喜怒阴晴而定来得更好?”
她说到此处,不再多言,只静静等着。
果然不过几息,便听傅凭临低声道:“我会设法行此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