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天色渐暗,阁中几人才停下话茬。
临要走时,秦二姐把许明月叫住:“团团,你在这儿等等。”
许明月有些疑惑,却见秦二姐朝沈潜扬了扬下巴:“你,跟我过来。”
许明月哭笑不得,就要制止,沈潜倒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瞧着没半分不悦的样子。
她只好看着两人走远了,时不时关切地朝那头看。
大哥瞧出她心不在焉,说要替她过去瞧瞧。
于是马车前便只剩下了许明月与柳三哥。
方才一群人说话时,柳三哥总沉默着,这时话却多起来。
一时问傅凭临待她是不是很不好,一时又说自己在江南这些时日,见越来越多的女子都再嫁甚至三嫁的。
总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只是闲聊。
最后问过沈潜待她好不好,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一时没再说话。
许明月虽然高兴与他闲聊,但总担心沈潜等久了。于是片刻后便托辞要走。
柳三哥嘴唇动了动,却又断断续续道:“二姐的婚事,你,你可会来?”
许明月点头:“定是不能错过的。”
柳三哥便笑了笑,又道:“那我们便还能再见一回。”
许明月也笑:“方才不说了,我将书肆挪到顺天府去,你们也跟着来?往后每日都能见上。”
柳三哥沉默片刻,点头:“我当然会跟着来。”
许明月总觉着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他只是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便低声道别了。
他一向是深沉的性子,许明月没有多想。
沈潜这时正好过来,许明月便跟着他上了马车。
哪知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沈潜都只是支着额角,不出声,也和柳三哥一样是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许明月不由失笑:“二姐同你说什么了?”
沈潜堪堪回神,看了她一会儿,才轻笑一声:“没什么,只是被娘家人教训了一通。”
许明月脸色微红,道:“二姐只是关切我,你可别放心上。”
她在沈潜身畔坐下,熟稔地窝进人怀里去。
自前一阵子两人同枕共眠之后,她就渐渐习惯了这样亲近的接触。
沈潜将面颊贴在她发顶,似乎轻叹了一口气。
许明月抬头看他,抿了抿唇:“真说得这么重么?”
沈潜同她对视一会儿,作出苦恼的样子:“我不是叹二姐的话,只是今日才知道,团团是大家的宝贝。若我一时没瞧紧,是不是就会叫人抢走了?”
许明月早习惯了他时不时来这么一下,无言片刻,便熟练道:“团团是大家的宝贝,却只是你一个的娘子。安心吧。”
沈潜便闷闷地笑了。
不知是不是累了,许明月觉得回府的路似乎变得远了不少。
她坐得人都困倦了,撩开车窗一看,才发觉这不是来时的路。
回到府中,才听有仆人议论,说是城东街上抓了个人贩子,满街都是乱窜的疯婆子和小乞丐。
她没多想,因为还有旁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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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许明月便往侧夫人房中去了。
侧夫人似乎十分畏惧沈潜的身份,自沈潜搬进许府,她便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终日不出门。偶尔见到许明月与沈潜,也很快便躲开。
这日许明月在院外等了片刻,也只等来了个面色为难的小丫鬟。
“小姐,侧夫人她身体不舒服,不能见您。”
许明月点头,却不再等,抬了步子便往屋内去。
丫鬟也不敢硬拦,只一面跟上她,一面劝几句。
到了房中,便见侧夫人略有些慌乱地指挥着什么,而墙角几个小厮,正准备将几只木箱抬到里间藏起来。
见许明月走进房中,侧夫人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僵笑。
她迎上来,挡在许明月眼前:“沈夫人怎么来了。”
自沈潜搬至许府,侧夫人对许明月的态度变翻了个个儿,再没有从前的白眼冷语。眼睛虽然仍是恨的,嘴上却只能说些好话。
但许明月从前不在意侧夫人的态度,如今也不在意。她只关心父亲辛勤经营的祖业,是否就要付诸东流。
“三山街的铺子,你要关停,我能想明白。但旁的铺子你也找人去变卖,是为什么?”
侧夫人面上作出茫然神情,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许明月又道:“你不必装。你房中那几只木箱我已经看见了。变卖家产,收拾家当,你是想抛下许家远走高飞?”
侧夫人咬咬牙,不答:“你别问了,任凭你怎么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做对许家不利的事!”
许明月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对许家不利的事么?”
侧夫人冷哼一声,仍挑开话题:“沈夫人就别问了。你既改嫁了首辅——这桩老爷不允的婚事一成,你就同咱们许家没有半分钱关系了……”
她说到这里,手已然被许明月抓住。
许明月面色发白,追问道:“父亲不允?若父亲不允这门婚事,婚书是怎么写成的?”
侧夫人见她脸色,才发觉自己失言,忙找补道:“正是因为不允,才将你逐出家门。既已将你逐出家门了,写封婚书又有什么?”
许明月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缓了一会儿,终于道:“书肆是许家的祖业。我不会让它毁在你手中。”
侧夫人的眼睛倏忽红了,她狠狠盯了许明月一会儿,最后只冷笑了一声。
许明月回到房中,便开始筹备从侧夫人手中购置书肆的银两。
银两不足,她才遣人去寻沈潜来商议,忽然得了清漪来报,说是梁淼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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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沈潜傍晚时分顺着梁淼的话,支使了府尹府几十个人在城东巡逻。
晚膳前便有人来报,有个人贩子叫人端了窝,城东尽是乱窜的女子与孩童。
他强压着心思,陪许明月用过晚膳,便往府尹府去了。
被抓的人贩子下了狱,他拐来的那些女子与孩童,暂且都被安置在府尹府。
沈潜到了府尹府,被府尹引着见到了那些女子。
都是蓬头垢面,神思恍惚的。
抬头看他时,目光也都是怯怯的。
沈潜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女子。未及扫完,那一众怯怯的目光中却忽然窜出来一个极其狠厉的。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了那视线,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躲开了冲上来的一片刀刃。
握着那刀刃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很快被侍卫拿下了。
那女子被强摁着跪伏在地上,口中却还喃喃:“登迎……进业……沈潜,我要你的命!”
侍卫撩开那女子的头发,好叫沈潜能将这个胆大包天敢刺杀他的疯妇人看清。
沈潜走上前,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眉眼——然而其实不看也已经想起来了,从她口中喃喃的话语,便能想起来。
这是那日他同许明月回傅府,在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傅登迎的妻子,傅二夫人。许明月称她一句“嫂嫂”。
他隐约想起,因为傅登迎险险害得许明月腊月里被泼冷水,他便寻了契机将人发往琼州府。
之后似乎有沿途的官员试图巴结他,写了信来问他与傅登迎的关系。他回了些字句,但不是什么好话。
他看了一会儿这位傅二夫人如今的情态,大致猜到了傅登迎的下场。至于“进业”是谁,他并不在乎。
傅二夫人为了家破人亡的深仇,要找他索命,他其实不意外。
然而她出现的时机这么恰巧,偏在金陵,偏在此时。
若为了永绝后患,其实他应当将人杀了。
但今日才见过梁淼,又听她说了那番玄而又玄的话——知道未来的事,能够阻止他与娘子之间生出嫌隙。
他是不信天命的人,然而此时也很想弄清楚这一切。
是傅二夫人被梁淼用作了棋子,还是梁淼真有那样玄乎的本事。
若是前者,他需得将两者都赶尽杀绝,才能保住当下的无忧。
而若是后者,他却能借梁淼的本事,趋利避害,将走向许明月的那条路铺设得更加万无一失。
他缓缓转着指上的玉扳指,命人将傅二夫人锁入了厢房。
出了府尹府,敬一驱车就要回许府。
行至半途,沈潜喊他换了方向。
车子一路驶过几条长街,停在一座僻静的小院前。
马车停在门前,很快便有管家来迎,一面将沈潜迎入院中,一面汇报:“每日没有人来往,也没有书信来往,只许小少爷总想着递口信给夫人。”
沈潜点头,在院中瞧见了管家口中的许小少爷。
许明星也远远瞧见了自己这个首辅姐夫。
锦袍狐裘,玉带银勾,院门口洒洒落落地那么一站,倒真有那么几分君子的模样。
但许明星只在心中恨恨地“呸”了一声。
什么君子,这个沈潜分明只是个贪慕姐姐美色到不择手段的小人!
几月前父亲病重,他才知道,原来姐姐同傅姐夫离了心,新嫁了位首辅姐夫。
当时他好奇,便想去问一问来送信的差使,姐姐新婚后过得如何。
那差使生得一副少年样貌,口中还总叼着根不知什么草。虽说自称是傅姐夫派来的,却对傅姐夫与姐姐的事一问三不知。
他那时便觉得奇怪。
前些天回府,在府上又撞见了那差使,却是跟在沈潜身边,管沈潜叫“主子”。
他这才惊觉,父亲也好,姐姐也好,都是被这个首辅姐夫给骗了。
然而他才反应过来,脚下步子刚要调转往许明月院中去,便被人敲了闷棍晕过去了。
再醒来,便同生母姨娘一起,被看管在了这处偏僻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