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大朝会罢,李乘风冷着脸快步出了朝门。
户部李尚书忙追上这个不叫人省心的侄儿,在他耳边叨叨:“你今日非要同他作对做什么?他叫你随行保驾,那还是看在我与你父亲的薄面上,这一趟江南行,走得好了,可是大功一件。”
李乘风冷嗤一声:“二叔,您省省口舌吧。那种一心玩弄权术的人,在顺天府不肯办实事,跑去江南就真能干成什么事了?”
李尚书急道:“你小声些,小声些。”
沈潜就漫步在他二人身后不远,正与一众官员寒暄。
李乘风反倒扬声道:“我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可不是为了给小人做随侍的。”
他说罢,又朝西边投去冷嘲的一眼:“李秉若是心仪这份差使,就叫他自己回来做。”
下朝路过这对叔侄身边的官员,只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开。
李乘风敢这么说,他们却不敢听。
人家在边疆有个手握兵权的父亲,在朝中还有个手掌财政大权的叔叔,而且这两人还都与把持朝政的首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
他们可没有这样好的背景。
出了宫门,李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李乘风不爱乘马车,但因为方才在朝会上,被沈潜点了一遭闹市纵马的事,他的宝马玄戈已被李家人牵走了。
就要登上李家的马车时,李乘风视线一定,忽然瞧见了几步开外,一辆眼熟的马车。
他朝那车身扬了扬下巴:“二叔,沈家的?”
李尚书瞧了一眼:“你不是看他一眼都嫌脏么?怎么又关心起他家的马车来?”
李乘风不答,又问:“我昨日遇见一个姑娘,与沈潜同乘这马车,是沈潜新纳的小妾?”
李尚书看他一眼:“这回你可眼拙了,那是他新纳的宝贝。”
“你才回京,不知道。那姑娘原是状元郎的正妻,被休之后就叫沈潜抬进府了。”
“虽是再婚,却仍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婚礼当日,整个城西都张灯结彩,瞧着比上元节还热闹。”
李尚书说着,瞥他一眼:“你要是动了心思,还是省省。我去他府上瞧过了,他待那姑娘,比待他头顶的官帽还要珍重几分。”
李乘风沉默片刻,嗤笑一声:“正妻?沈府是多缺银两,正妻身上连件正经首饰都没有。”
他悠悠登上了马车,一面道:“待我把那美人从他手里夺过来,再瞧瞧他待人家有多珍重。”
李尚书无奈地也上了马车,试着又劝道:“你若是想近那姑娘的身,不如应下今日朝会说的差使。”
“沈潜要下江南,哪舍得把许娘子留下。你跟着一道去,路上说不定能英雄救美,截获芳心。”
他也是随口一说,没有叫李乘风听进耳朵的期待。
哪知李乘风撩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倒也有理。”
他一手支在脑后,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许娘子?她叫?”
李尚书喝了口茶水,有些诧异自家侄儿的上心程度,但仍答道:“许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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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池心小亭。
小小亭台,中间一只小方桌。此刻桌边放了四张小凳。
许明月坐其中一张,她左侧一张,坐的是沈潜。
正对一张,右侧一张,分别是两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这局面的开端,是昨天晚膳时,她同沈潜提了一句书肆供稿的事。
“京中文士众多,我花些心思访过去,得要些时日,近几日晚膳就不要等我了。”
沈潜当时搁了筷子,思索一阵,对她笑道:“娘子不必如此费心,我这里有两个人选。”
许明月看向面前两个战战兢兢的少年。
哪知道他说的人选,会是国子监的监生。
气氛凝滞,两个少年眼神不住地朝沈潜处瞟,似乎等他开口下令才敢动作。
许明月心中好笑,然而抬眼看向沈潜,他一袭墨蓝色圆领袍,端坐桌前,神色淡淡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唬人。
沈潜似乎察觉她视线,侧过头来瞧她,一时间春水乍融般,眉眼弯了起来。
许明月看了也好笑,侧过去低声道:“你把人请来,又不主持场面,方才还板着脸,人家都要被你吓跑了。”
沈潜垂眸听她说完,唇角笑意不消,也低声答:“家里是娘子管账,也便是娘子做主,没有娘子示意,我哪敢开口说第一句话?”
一旁两个少年听得分明,又不敢表现出听见的样子,暗戳戳看彼此瞪大的眼睛,又暗戳戳朝许明月投去敬畏的视线。
能叫沈潜惧内,这位娘子好生厉害。
沈潜轻咳了一声,在自家娘子微恼的视线里开口:“两位世侄,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
两个少年听了,都笑着应了一声,心中暗自惊讶沈潜今日怎么这样礼遇他们,面上仍不敢放下端着的姿态。
沈潜也懒得看他们,侧身又看向许明月,仔细介绍道:“这两个就是我先前同娘子说过的,白衣的解梦生,是户部侍郎之子;蓝衣的何景明,是吏部侍郎之子。”
两个少年都懂看人眼色,立刻起身。
“见过婶婶,世侄解梦生。”
“世侄何景明。”
许明月也起身,看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约莫不比沈潜小几岁的少年,有些不适应地应道:“两位……世侄,快请坐下。”
一行人落座,婢女渐渐端上菜来。
沈潜在场,解梦生二人都放不开手脚,也不敢随意作答,许明月问一句,便答一句。
一顿午膳完毕,许明月只知道了二人在国子监中成绩中游,但平日极好听书瞧话本,文笔可算数一数二。
许明月虽然只是想寻两个供稿的书生,却不想与供稿人之间处成尴尬生硬的生意关系,毕竟日后催稿改稿,以及谈润笔费时,都是得靠交情说话的。
于是午膳毕,她便将沈潜拉到一边,委婉赶人:“明昭过午是要会见户部几位大人?”
沈潜悠悠看她:“若娘子要我作陪,会面倒也可以推迟。”
许明月继续委婉:“我这样小的事,不好耽误明昭,还是朝务为重。”
沈潜含笑道:“嗯……在我心中,天下没有什么事比娘子更重要。”
许明月无奈,沉默片刻,蹙眉:“明昭。”
沈潜轻叹一声:“好了,娘子有要事要忙,我也去忙朝务。娘子若是谈得晚了,差人来知会我一声,我在书房用晚膳便是。”
许明月瞧见他垂下的眉眼,心中软了软,道:“哪能这样,我尽快将事情谈完,不留他们用晚膳。”
沈潜用完一招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又握了一握自家娘子软如豆腐的手心,终于心满意足,施施然往书房去了。
留在亭中,装作望远,实则竖着耳朵听完墙角的解梦生二人:“……”
许明月回到亭中,忽然对上了解梦生、何景明发亮的眼神,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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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李尚书腹中空空,只想早些回家用晚膳。
可……
他看一眼座上几位冷汗直流的同僚,又看一眼盛怒之中的沈潜,心想,还是得饿着。
只盼能回府睡上一觉吧,明日还有大朝会啊。
他心中叹了又叹,再次朝门外的霞光看了一眼。
就开了这一眼的小差,被沈潜给瞧见了。
沈潜顺着他的眼神,也瞧了一眼外头的霞光。
李尚书:“……”沈首辅,你听我解释。
不待他解释,沈潜将手中书册“啪”地掷在桌上。
“今日就到这里,几位大人,早些回家用膳吧。”
那眼神,分明说的是“早些滚蛋,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一众户部官员一时都不敢动弹,李尚书等了几息,就要先起身请罪,表达自己愿意在沈府加班到半夜的决心。
哪知他手刚扶上桌沿,将要起身之际,沈潜已经疾步如飞,从他身旁走出去书房了。
几个户部官员面面相觑,最后望向李尚书:“大人,我们还要留在此处么?”
李尚书轻咳一声。继而李尚书的肚子也轻咳了一声。
“……都回家吧。”
瑟瑟晚风中,李尚书心比风更凉。
又是叫上级抓了溜号,又是叫同僚看了笑话。
“唉。”他走至沈府大门口,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忽然听得一声:“二叔,叹什么呢?”
李尚书抬眼一看,竟然是自家混不吝的亲侄儿。
方才的萧瑟似乎都是为了此刻的温暖做铺垫,他眼眶发热,故作冷淡道:“你不是最瞧不惯沈潜?怎么还来这接二叔?”
李乘风手中随意地抛掷着两枚铜板,看也没看他:“哦,不是来接你。我找解梦生,他给我留了口信,说沈家的婶婶请他用午膳。”
说着绕过他去:“瞧你这表情就是叫沈潜呲儿了,我不触你霉头。”
“瞧我把沈潜的宝贝抢过来,给你出口恶气。”
李尚书:“……”
李尚书面无表情上了马车,撩开车帘,瞧见了车旁的黑色骏马。
户部侍郎这时正巧路过车旁。
李尚书叫住他:“解大人,解大人留步。”
户部侍郎朝他一拱手:“李大人。”
李尚书开门见山:“听闻大公子文武双全,骑术绝佳,宝马配英雄,这匹玄戈,就当我赠予世侄……大公子几时生辰?”
户部侍郎愣愣答道:“啊?还有七月有余。”
“哦,那便当作我赠予世侄七月后生辰的贺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