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午膳时候,许明月又是一手举筷,一手抱着个账本,食不知味地翻看账目。
比她更食不知味的是沈潜。他简直快悔死请许明月管账的事。
当时提出此事,只想着若许明月应下,他便也是有娘子管束的人了。
谁知道许明月管了账,便一点也管不上他了。从前用膳时还总会同他说上几句话,如今却瞧也不瞧他一眼了。
他心下郁郁地等了一阵,始终不见许明月举筷,终于按捺不住。
“娘子,菜快凉了,账目便稍后再看吧。”
许明月眼也不抬,只随手夹了一筷子最近的时蔬,柔声答:“午后我便该去看顾店面了,稍后哪有时间看呢。”
沈潜面色更黑了。
若说比起府上账目,还有更叫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那便是书肆店面的事了。
前些日子盘下书肆店面之后,许明月便先是在房中闷了几日,筹划店面开张的各项事宜,后又跑去拜访了几家名匠,筹备书肆中置书器具的事。
他原以为到这就结束了,结果许明月笑盈盈地告诉他:“书肆里头还得翻新一番,供稿人我也还没寻着,供书商虽不急,但若明年开春想要顺利开张,如今也该开始联系了。”
他从前置办资产都是只将店面盘下,其余事情一概交由手底下人处理,当个甩手掌柜。哪里知道许明月会这样亲力亲为。
沈潜紧捏着手中玉杯,恨恨咽下酒去。
这些时日,许明月回府的时候叫人极猜不着。
有时他才下朝,赶回府中,她揣着糕点便往外跑,还交待他:“午膳不必等我,我带了糕点去。”
有时他对着一桌菜坐等几个时辰,她才迟迟回府。
今日好不容易两人凑到一块,能一起吃上午饭。许明月眼里却只有那账本。
因着是他自己提的请求,许明月也已经费心了那么多天,他又不能直接收回前言。
只能看着许明月心不在焉地用过午膳,终于施舍他一个眼神,道了一句:“明昭慢用,我先回屋去了。”
便走了。
沈潜沉着脸将筷子搁置一边,也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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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肆。
许明月打量着店中如今的布局,唇边绽开一抹笑来。
她这些日子确实忙得头晕眼花。
新盘下来的店面十分宽敞,但前主人在装缮店面上花的心思确实不多。从那简单粗暴被划作库房的二楼便能看得出来。
她花了几日的时间在这装缮一事上。
先是将门口那块写着“陈”字的布料摘下,挂上了木质的“许”字牌匾;后又将一层的柜台换了新的,书柜修补了一番,在店中处处点缀上晒干的香草名花
二层不宽的地方,也被她划作两块。左半侧靠墙与近栏杆的位置都用来放置书柜。右半侧,则靠墙处放置书柜,近栏杆的位置,摆上几张小几;小几之间隔上屏风,做成简单的雅室。
忙活了几日,书肆之中打量起来,总算有了几分风雅的意味。
许明月坐至柜台前,翻看桌上的名册。接下来,便是搜罗供稿的文士了。
书肆售卖的书籍,来源诸多——外地书商供应的,自家书肆刻印的,还有别家书肆刻印之后十分畅销的,也会搜罗来卖。
京中纸贵,因而顺天府的书商售卖的,大多是外地书商供应的书籍,自己刻印的少而又少。
因而尽管陈掌柜开书肆已有多年,他累积的文士名册,也不过薄薄一沓。其中更有许多名字,是已然用红墨划去,不再供稿的。
许明月将那些名字念了几遍,圈出了几个眼熟的。
她这么翻看了一阵,忽有人撩起门帘走进来,是怀中抱着许多点心的清漪。
许明月日日出府,清漪瞧着眼馋,总央着要随她一起。可每次许明月真答应了,把她带在身边去购置器物、寻访工匠师傅,她又嫌无聊,总闹着要回府。
于是许明月索性不再拘着她,每次到了书肆,便给她银两,放她到外头闲逛去。
她抱着一堆点心回来,看来是能吃一阵的。许明月好笑地瞧她一眼,又埋头到名册里去。
清漪站在她身侧,吃着点心,也同她一起瞧那名册。
瞧了一会儿,就开始扰她:“小姐,咱们今日早些回府吧。”
许明月随口答道:“好,待我瞧完这名册便回。”
清漪于是安静了一会儿,站在她身旁,等着她圈圈画画,瞧完了一遍——可随后便又拿起另外一本,开始翻看。
清漪咽下了口中点心,睁大了眼:“小姐,你怎么还瞧哇。咱们早些回府吧。”
许明月口中应道:“好,一会儿便回。”
眼睛却不抬一下,一看便是在敷衍她。
清漪两颊鼓了鼓,伸手挡住那册子。
许明月终于抬眼,有些无奈地看她:“清漪——你若是再这样,下回我可不带你出府了。”
清漪跺了跺脚,气道:“小姐真是……我这可是在帮小姐!”
许明月见她真生气了,轻叹一声,放下册子:“让我听听,这话怎么说?”
先前许明月带清漪出来时,倒也听她说过几次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但每次许明月问起,她又不肯说明白了。
这回不知怎么,清漪又肯说了。
“小姐还瞧不明白吗,这都多少日了?小姐与姑爷既未同房,又总不在一起用膳。”
“小姐每日匆匆出府,匆匆回府,一日里只能同姑爷见上几面,话也说不上几句。”
“我本想着,这种小夫妻之间的事情,需靠小姐自己体悟出来。可瞧今晚姑爷那脸色,我再不提点小姐,只怕再过几天,府里就要新添别的姐姐妹妹了。”
清漪严肃地说道。可她顶着一张稚嫩的脸蛋,说出这些话,只叫许明月啼笑皆非。
许明月忍着笑,安抚她:“好清漪,我知道了。你是为我好。可不必急。”
“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了——我与明昭之间,与你想象的其实有些出入。”
“他脸色不好,许是身体不适,总不会是因为我不在府里。”
清漪听她这一番言论,更急了:“小姐,你是不是念太多书了,怎么好像呆头书生一样!”
许明月平白挨了一个“呆头书生”的名头,却又不能向她说明自己与沈潜的假夫妻关系,无奈,只好道:“你若还不安心,便去聚宾楼打壶桂花酿,你回来的时候,我这名册约莫也翻完了。咱们一同回府,去看看明昭是不是真的为我生气,若是,我便提着酒去给他赔罪,如何?”
清漪脸色这才好些,思索片刻,干脆道:“行,小姐可快些看,我很快便回来的!”
许明月失笑:“好。”
支开了清漪,许明月便沉进剩下的名册里。
这陈掌柜是应天府人,合作的也多是应天府的书商。许明月又一直帮衬着许父打点书肆事务,对应天府的书商算得上是了如指掌。
因而翻看起第二本名册,倒比第一本来得要快。
她收起册子,出了书肆,锁上店门时,清漪还没回来。
她索性站在路边,把那两本名册又拿出来瞧。
天气微寒,国子监中生员的念书声带了些颤。
许明月的手也被冻得有些僵,她抬起手在嘴边哈着气取暖,目光也从名册中移开,望向长街。
清漪那丫头,还说很快便会回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已经上锁的店门,又不愿意再进店里去等。
只好自认倒霉,回身又看了眼长街。
沈府的马车遥遥无影,不过远远地,倒是瞧见匹黑色鬃毛的骏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着的,是个珠袍锦带的少年郎。
许明月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敢在国子监门前长街纵马,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
她朝店门方向退了退,便又埋头瞧名册去了。
街市中的其余人也都与许明月一般,避让着这骏马,心中猜度那纵马少年的身份。
那少年郎纵马飞驰过长街,终于在国子监门前停下马来。
围观众人心中“哦”了一声,原来是国子监的生员。
可却见那少年郎将马留在国子监门前,自己倒朝斜对面走去了。
众人心中不解,便见他越过长街,在一家上挂“许”字牌匾的书肆前停下步子——说得精细些,是在书肆前那一袭白袍的女子身前停下了步子。
许明月正将名册翻看至第二遍,眼前忽然遮下了一片阴影。
她抬眼一瞧,就见方才纵马长街的少年郎站在她身前,眸色深深地瞧她。
许明月:“……”
那少年郎扬了扬下巴,开口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许明月愣了愣。
哪家的姑娘?这样的问法着实冒犯,大多只会用来询问青楼的莺花。
她思索片刻,想起自己先前未戴面衣,被文锦阁掌柜误以为是青楼女子的事,明白过来。
她心下有些无奈,一时便未能答话。
那少年郎却皱了皱眉,道:“劝你不要与本少爷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若跟了本少爷,可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他又问了一遍:“你是哪家的姑娘?”
许明月失笑,正打算解释清楚。忽然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似乎带些隐怒,从另一旁传来。
她越过少年看去,就瞧见面色阴沉的沈潜。
“明月,过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