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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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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难得见了太阳,许明月窝在榻上,翻看着昨日搬回沈府的书册。

    清漪在一旁抱怨:“小姐,多好的日头,咱们就出去逛逛吧。”

    许明月仍垂眸看书:“今日我不乐意动弹,你去吧。”

    清漪赌气道:“去就去呗,这也不是傅家,我在这儿可自在了,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再不陪着小姐了。”

    许明月翻动书页的手顿了顿。

    又听清漪叹了口气,走近了,接着道:“可说来,咱们也在这儿待了许多日。小姐同这首辅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咱们能在这儿待上多久呀?日后是回江南还是哪儿呢?”

    因着沈潜与许明月交谈,总是把清漪挥退在外,清漪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二人将要假成婚的事。

    许明月不答,目光落在床头那一张叠好的信纸上。片刻,她问道:“若是回傅家呢?”

    清漪皱眉:“小姐真想回傅家?可,在那傅家,除了姑爷……啊,前姑爷。哪有人喜欢咱们呀?小姐被拘在院里,我也总瞧人眼色。”

    “可这儿不一样呀,这儿小姐哪里都去得,连我也沾光,人人都管我叫姐姐,对我可恭敬了呢。”

    她说着,笑起来:“沈大人待小姐这样好,莫不是倾慕小姐的裙下臣?”

    许明月听罢,无奈地看她一眼:“少读些话本子,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无关风月的。”

    清漪吐了吐舌头,退出了房去。

    许明月手持书卷,又翻阅了许久,可最终还是将书卷放下,又拿起床头那一张信纸来。

    她与傅凭临结缘,说来也是为着这么一张信纸。

    彼时她在江南,不时会参与相熟文士主办的诗会。某次诗会结束回府,用晚膳时,便见袖中落出一张信纸来。

    那信纸被她父亲拾起,当即便勃然大怒,誓要捉住这纸上留名“傅凭临”的登徒子。

    后来把人捉住了才知道,这信纸是他写的不错,可他却没有那个送信的胆子。

    最后是同行的儒生看不下去,夺了他的信,托了一同参与诗会的妹妹,才将这信塞入了许明月袖中。

    被家丁按在柱边之时,他还红着脸看许明月,大喊:“若知如此,小生当日便该亲手将此信交予小姐。小姐!小姐!求你嫁我,小生定不会负你——”

    许明月目光凝在那信纸上,半晌,闭了闭眼,深舒一口气,将信纸压于枕下。

    不知过了多久,清漪再度进来。她本动静不小,但见许明月倚在榻上闭着眼,轻呼了一声,便放轻了动作。

    许明月缓缓抬眼:“放宽心罢,我醒着。”

    清漪便几步上前:“小姐醒着就好。我方才出门,听院里的几个丫头说话,说是首辅大人风寒愈重,此时在书房已咳得喘不过气了。”

    许明月听罢,想起来昨日来院中为她诊脉的大夫。

    那大夫说沈潜感染风寒时,她只以为是轻微受凉,原来有这般严重吗?

    这样说来,今日午膳,沈潜确实也未露面。

    她压下心中种种复杂思绪,自榻上起身。

    -

    书房。

    傅登迎诺诺地站在书桌外侧,只觉腿脚都快站麻了,可也不敢动上一动。

    他来沈府之前,本还抱有些侥幸心理。

    他嫂嫂虽说是几分姿色,可沈潜贵为当朝首辅,什么美人没见过,至于为他嫂嫂怒发冲冠?

    可进了书房,就见沈潜立于窗边,静静望着窗外花枝,一言也不发。

    他面色似有些苍白,但因着那双辨不清神色的眸子,只叫人更望而生畏。

    这市井中都有传言,这当朝首辅的性子最是阴晴难辨,往往怒火愈甚,面上愈是平静。

    窗边人沉默的时候越久,傅登迎的腿便越软。

    他想起昨日送到府上的那一罐黑灰,只觉今日,自己恐怕也要在此地化作一捧飞灰了。

    书房门被扣响时,傅登迎心头一惊,险些就要跌在地上。

    小厮垂着首走进:“主子,流云院那头说,夫人要来了。”

    沈潜终于不再看窗外:“嗯,下去吧。”

    夫人?难道便是他家嫂嫂?傅登迎心中一跳,他是没有想到,这才几日,自家嫂嫂已做了首辅府上的“夫人”。

    他脑中混乱,一时想起自己帮着淮南王家郡主欺负嫂嫂的事,一时又想起那还关在牢中的管家与家丁,额角不由渗出冷汗来。

    沈潜理了理衣摆,回身走至桌前,并不看傅登迎,道:“稍后,不论我说什么,你只顺着我说。”

    傅登迎忙应:“是,是。”

    沈潜坐在桌前,抬起茶盏,垂眸缓缓吹动茶水。

    半晌,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近了。

    画屏挡住两面的人。

    沈潜就在这时道:“你说的,可句句属实?”

    傅登迎谨记他方才的话,接道:“大人,句句属实。”

    画屏外,许明月停下脚步。

    她本只是想来探望沈潜,见门口无小厮看门,便径直进来了,没想到沈潜竟在与人会面。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继而听到砚台掷地的一声闷响。

    而后沈潜道:“凭临这般,岂不是负了许娘子?”

    许明月一时顿住。

    而后又听画屏内另一人,声音似有些熟悉,答道:“兄长这样做,确实负了嫂嫂。”

    听至此,许明月垂了垂眸。是傅登迎的声音。

    对话仍在继续。

    “郡主呢,可甘做平妻?”

    “郡主……性格骄纵,自然不愿。”

    沈潜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此,岂不是要许娘子为妾?”

    “兄长的意思,是要委屈委屈嫂嫂。”

    听至此处,许明月心下沉沉,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心思。

    她就要往门外走去。

    然而走至门外,便听得一句“荒唐”,沈潜似是被气着了。

    而后是一阵脚步声。

    许明月心中轻叹,转身,对上沈潜微愕的神情。

    “娘子……怎么在此处?”他顿了顿,皱眉看了一眼门外。

    许明月知道他怕是要责怪当值的小厮,扯了扯嘴角,道:“听闻你染了风寒,我有些担心,便径直闯进来了。”

    她说着,目光落在沈潜苍白的嘴唇上:“你面色确实不大好,快些进书房去吧。”

    她说罢,垂眸:“我先走了。”

    手却被人捉住。

    许明月自门外来,越过重重冷风,手心一片寒凉。

    “娘子……方才可是都听见了?”

    许明月点头,叹道:“嗯,其实我……自昨日那封信,便有所猜测。”

    默然片刻,她被沈潜牵过画屏,手中被塞入一杯温热的茶水。

    也在这时,才与自己从前的小叔子对上眼。

    傅登迎神情复杂,似有错愕,又有惊惧,更带些恍然。

    许明月只瞧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

    沈潜观她神色,冷冷朝傅登迎看了一眼。

    傅登迎心中一震,忙拱了拱手,退下了。

    他离开后片刻,沈潜低声道:“傅兄应许赐婚,也出乎沈某意料。”

    “娘子若心中不快,沈某今日便进宫,为娘子讨个公道。”

    他眸色沉沉,目光凝在许明月略微泛白的面容。

    许明月未察觉他那目光,只摇摇头,道:“不必了。”

    她顿了顿,又道:“凭临有他的考量,我信他。”

    说着,她看向沈潜,却见他面色僵硬,似有不适。

    “明昭?”她轻唤一声。

    沈潜忙别开眼去,暗自咬了咬牙关:“娘子与他……果然情谊深厚。”

    他没有想到,都到了这种地步,许明月还不肯离开傅凭临——她分明是最在乎情之专一的。

    他没有看到,许明月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了解凭临,他不会负我。”

    “我信他。”

    这话说得果断,也不知是在告诉沈潜,还是在劝慰她自己。

    杯中茶水渐凉。许明月放下手中杯,转移话题:“我此番来,本不是为了此事。”

    沈潜心中酸涩,但仍抬眼望她,见她自袖中取出一封纸包。

    “听清漪说,你染了风寒。这些药材,可煮了吃。方子是从前在江南时,一位江湖游医赠我的。凭临从前受寒时,每每吃一副便好了。”

    莹白的手指递过纸包。

    沈潜一时恍然。

    心中酸涩乍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甜意。

    他心中迟疑,是给我的?

    而后又坚定地伸出手,将纸包接过,攥在手里。是给我的。

    感染风寒一事,原是他为骗许明月受诊编出的谎话。

    只是后来忽然想,他与许明月自重逢至今,全凭他步步为营,捏造无数谎话。在这一件小事上,他莫名不想它也是纯粹的谎话,便真设法染上了风寒。

    他本不信鬼神,但这一次不由也想,这莫不是上天都看他可怜,要给他些补偿。

    他攥紧手中纸包,掌心都被麻绳割痛:“多谢娘子。”

    许明月摇头:“何必客气。”

    她目光触及桌上成堆的奏折,忽然想起些什么:“明昭,既如此,假成婚一事,可还必要?”

    沈潜垂眸,沉吟片刻:“如今娘子之忧确实解了,于娘子,此计已无用了。”

    许明月了然:“于你呢?”

    沈潜不答,只笑了笑:“若娘子着急,今日便可回傅府了。”

    许明月皱眉:“明昭,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假成婚一事,于你而言,可是至关紧要?”

    沈潜对上她视线,眸色深深:“不瞒娘子,于沈某而言,比性命更紧要。”

    许明月点头道:“好。既如此,不论凭临如何,你我成婚一事不变。”

    她目光澄澈,全不知自己应下了一件怎样的事,也不知自己应许的是怎样一个人。

    -

    服过药后,沈潜继续处理案边公务。

    奏折间忽然掉出一封信来。

    他拾起了,小心放在案边。

    那封信中,是许明月的生辰八字,以及许家人手写的,应允许明月与他成婚的文书。

    早在两月前,他便派了媒人,带着聘书与礼金往应天府,到许家去提亲。

    昨日信至,今日明月应允成婚一事,正好。

    他闭目养神,片刻,脑中忽然想起信中还提及的一事。许明月的父亲病重,缠绵病榻之际是反对这门婚事的,只是姨娘做主,写了文书。

    些许不安袭上心头,他摇了摇头。

    大喜在即,不该叫旁的事扰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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