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慈宁宫。
太后半阖着眼,倚在榻沿。
榻前跪着淮南王家的郡主,正声声哭叫着:“姑妈,那沈潜欺人太甚,您要为我做主啊……”
待她哭得声音渐弱,太后才抬手示意宫女将人扶起。
太后:“行了,你的事,哀家已经都知道了。也怪不得那沈潜。”
郡主又是一声哭叫:“姑妈!”
“好了!”太后一拧眉,喝道。
郡主一时吓得只敢低泣。太后闭了闭眼,从榻上坐直了,缓声道:“此事,哀家也不会叫你白受委屈。”
她顿了顿,看向身旁的嬷嬷,问道:“他与那女子的事,我差你去查,可有名目了?”
嬷嬷:“是,奴婢已细细查过了。那女子名为许明月,不过是江南一介书商的女儿,容貌确实过人,也有几分才气。只是说来奇怪,这沈首辅同她似乎从无交集。只在那傅凭临状元及第,应召入宫之时,曾同享一场宫宴。”
太后沉吟片刻:“莫不是就在那一场宫宴……可说来不该,这沈潜向来不好美色,往年送去的那些婢子优伶,都不曾讨着好。”
“奴婢看,这回他是真栽了!前日夜里,宫门方才起钥,便有个锦衣卫纵马出宫,拿的,正是那沈首辅的令牌。”
“哦?”太后冷笑,“锦衣卫。他倒是毫不遮掩,这是全然不将哀家与皇帝放在眼里了!”
嬷嬷讨巧道:“娘娘息怒,这是好事啊!奴婢恭喜娘娘,这沈潜肆意妄为多年,总算是露了软肋。”
太后满意颔首:“派人,盯紧那锦衣卫与许氏,任何异动,哀家都要知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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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腊月,会试早过,书客渐少,各家书肆多关了门面。
顺天府中,只剩了寥寥几家书肆。
文锦堂是其中一员。
掌柜懒懒倚在炉边,手持着近年来畅销的“京中美人册”,一面欣赏,一面思量着这几日愈发见少的书客,心中默默长叹。
正叹着,便见门前停了一顶乌木红顶的轿子,那宽敞的轿身,那轿夫齐整的衣裳,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
掌柜眼睛一亮,放下那美人册,忙迎出了门。
轿子外侧先走出了一个丫鬟,模样水灵,可怪的是竟未戴面衣。
掌柜心中生疑。
紧接着便见,那丫鬟自轿中又迎出了一个未戴面衣的小姐来。
衣着倒是精致华丽,可那不经遮掩的面容,未免太过不俗。
这顺天府,哪家小姐出门是这样不讲究的?又有哪家小姐是生得如此不俗,却又不在那“京中美人册”上,叫他认不得的?
掌柜的心中一亮。这应是哪家花楼新采买的姑娘罢。
他念头一转,便将对方向书肆内的角落引去:“小姐请随我来吧,我一瞧便知道您是来寻什么书的。”
那小姐颔首,便要随他同行。
可跟在一旁的小丫鬟似是被另一处话本子吸引了,一时没走动。
那小姐似乎见怪不怪,只浅笑,打趣道:“清漪,这些话本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故事,怎么还没背下来。”
丫鬟还嘴道:“小姐不知它们的好呢,每读一遍,都好像游览书中世界,可比诗文有趣得多。”
那小姐笑笑,叮嘱:“好罢,你便留在这儿游览,一会儿待我来寻你。”
掌柜在一旁看了这一遭,更确认自己方才的猜测了。
若不是花楼,哪家的丫鬟能同主子这般亲近?
他将人引至角落,递了个“懂”的眼色,便匆匆离开了。
许明月被这文锦堂的掌柜领到偏而又偏的书柜前时,尚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被人莫名奇怪地瞥了一眼时,也没有多想。
然而指尖划过书脊,抽出一本书册来,瞧见书面的小画时,却容不得不多想了。
她虽也是书商家的女儿,可父亲是举人出身,多做的是文人的生意。她哪里在书肆中见过这样的书?
纵然她是再不露声色的性子,这会儿也不由红了脸。她心中暗暗念道:“情之一字乃是天然,这画册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
但还是略显匆匆地走了开来。
那掌柜见她红着脸走出来,担心她因为心中羞怯便不买书了,忙迎上去。
“小姐不多看看?可是这批册子不满意?我这还有些新到的册子,你若不在我这买,往别家瞧,是断然找不到的!那娇红楼的姑娘,可都是我这的老主顾……”
听他这么说,许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
正打算解释,一旁的清漪也听了这掌柜的话,几步过来便道:“你这掌柜好不会说话,对着我家小姐,却拿什么娇红楼来比!”
“睁开眼瞧清楚些。我家小姐,是江南许书翁家的许明月,你这书肆里卖的诗书,一半多,那作者都是我家小姐的旧交!”
许明月被清漪拦在身后,也渐渐缓过神来。
那掌柜听罢清漪的话,也是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竟看走了眼。
他赔罪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许小姐,我看走眼了。”
他说着,一面从书柜中抽出本书来,一面道:“实在是您今日未戴面衣……我这里来往的女子,若是不戴面衣,又不在那‘京中美人册’上,便都是些花楼的姑娘。”
“若知道是您,我是万万不敢冒犯的——您瞧,我这儿还有您的诗册呢。”
许明月接过诗册,缓缓翻看,露出有些怀念的神情。
她摇摇头,面上淡粉渐消:“无碍。”
清漪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小姐,我看这顺天府,还没有咱们金陵好呢。咱们那儿的书肆,女子不带面衣,也不会叫人误会了是花街柳巷的。”
许明月轻声喝止她:“各处有各处的习惯,是咱们失了入乡随俗的礼数。何况,花街柳巷的女子,也是女子,又比咱们低到哪儿去了?”
清漪自知说错了话,不再顶嘴。只朝许明月递了个讨饶的眼神。
那掌柜自觉尴尬,便又找了话来说:“只是,您若没有戴面衣出门的习惯,不若访一访这‘妙笔马良’?”
“他画的这‘京中美人册’,如今京中人手一册。您瞧,这是以他自制的‘铅笔’绘的,能将人画得栩栩如生呢。”
他说着,又嘟囔道:“以您的容姿,若是入了册,我也不至于认不出您来。”
许明月将手中诗册放在一旁,看向那美人册,沉吟道:“倒真是栩栩如生,这画法,颇为独特。”
清漪在一旁嘀咕道:“这‘妙笔马良’,早在咱们入京的第一月,便上门来访了。若不是小姐你怕惹老夫人不高兴,当时就能入这册子啦。”
许明月回道:“许是无缘,也不需强求。”
她看向掌柜:“您方才说,这册子,京中人手一本?”
“是了。各家书肆卖得最好的,便是这册子了。自两年前起便是这样。”
许明月又问:“那诗文策论呢?”
掌柜笑道:“会试前夕倒是畅销。可书生也不是日日逛书肆,平日这市集来往多的,还不都是些平头百姓——还是来书中找乐子的多。”
许明月听罢,若有所思。
片刻,她道:“如此,便将书肆中这一年来的畅销书,都为我取一份。”
掌柜的一喜:“欸,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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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太多,若是搬到轿上,轿夫恐怕要废了肩膀。
许明月最终歇了一并带回府的心思,只将书费付清,吩咐晚些时候遣府中人来取。
她走出门时,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样一面回望,一面缓缓往前走时,就听得清漪一声惊呼:“小姐!”
这一声后,许明月便撞入了人怀中,她身形不稳,于是手也被那人虚虚牵住。
她借着那人的力,终于站稳,抬头一瞧,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