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异域口音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无需定闹钟，学校的大喇叭在六点准时响起，七点晨跑结束，打开水，吃早餐，忙得像只快乐的小鸟。第一堂课早上八点，我和子君提早十分钟去往教学楼。为了便于管理，教学楼一楼全部装上了不锈钢栏杆，只在正门处开了一道门，上面挂着一把大铁锁。所有进出教学楼的人全部走这道门。
我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努力装得一脸的轻松淡定。
陌生的，也是全新的；因为未知，所以憧憬。从今天开始，我将在这里度过我的三年光阴并从未成年走向成年……
我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二楼三楼的阳台上都站着不少人，那是高二高三的学哥学姐们，他们也正低头看着我们，偶尔跟旁边的人聊两句。我不知我们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看他们，只知道他们是平静而平淡的，静得没一丝波澜，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一楼的走廊上也站了一些新生，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密密的不锈钢栏杆后面。我感觉得出他们也在努力控制着兴奋的心情，但他们的眼睛出卖了他们，它们神采奕奕，在昏暗的走廊上闪着亮光。
不知不觉中我跟着子君便走到自己的教室。大家自由挑选座位，我和子君选了第三排。我向教室内环视一圈，惊讶地发现，那个穿拖鞋的男生和那个从轿车上下来的单眼皮男生居然都是我们班的！
八点整，上课铃响了。高一的第一节课全都是班会课，由班主任主持。昨天报到时我已得知我们一班的班主任姓江，叫江维，可到底是“他”还是“她”呢？是年老还是年轻？是刻板还是幽默？
……
我们满怀期待地看着门口。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我的班主任，一个年轻的小伙，中等身材，黑黑的皮肤，天然的卷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满脸通红，带着羞涩的笑容走了进来。
他把我们每个人都扫视一遍后，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我想，他应该也紧张，紧张得都忘了放下手里那叠厚厚的资料。
他轻咳一声，然后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江维，大江大海的江，维新的维，芳（欢）迎大家来到三中……”
我听到有人在吃吃地笑！
他跟着嘿嘿笑了两声，问：“怎么啦，是不是喇（哪）里说得不对（dei）吗？”
一阵哄堂大笑！
他有些不安地从讲台快速走到我们中间，又从我们中间快速走回讲台，然后他意识到我们在笑什么了。
“那个……是不是因为我的普通话（fa）不是很标（biu）准（zun）……”
“biu？”
“biu？”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们用眼神和嘴型互相传递着惊讶与不可思议，然后一个个笑得趴在桌子上用手敲桌子。我揉着笑酸的脸颊，听到后面有些动静，回头一看，那个单眼皮男生正用手瞄着同桌“猛烈开火”，嘴里喊着：“biu！biubiu！biubiubiu……”
一开始，班主任还是想挽回局面的，他拼命地向我们压压手掌，示意我们“停下来”，也尝试着摆出一张严肃脸，最后他发现都是徒劳的，他只能无奈地看着我们笑。他的脸已红到了耳根，精亮的小眼睛里装满了无助。
我们终于不笑了，也许是笑够了，也许是被那无助的眼神打动了。他一下变得很开心，小眼睛笑成一条缝。
“从今天开始，很荣幸，由我来担印（任）大家的班举印（主任）……”
子君捅了下我的手，在纸上悄悄写下“斑鸠”二字，我紧抿着嘴，强忍着不笑。当地方言把斑鸠叫banju，也叫斑猪。
“我不仅是你们的斑猪印（主任），我还担印（任）你们的物理老师，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带班，遇到你们我真的感到很高兴，你们都是非常聪明的孩子。从此以后，我们共同努力，我为你们保驾护航，你们给我争口气，我们力争做全年级最棒的班级，好不好？！”
“好！”我们异口同声。
“大声点！”他把手放双手在耳朵后面，喇叭口朝向我们。
“好！”我们喊得震耳欲聋。
“再大声点，让别的班级都听见！”他有些声嘶力竭。
“好！好！好！”我们连喊三声，响彻云宵！
江老师很满意，一脸的喜不自禁。而我们也觉得特别地过瘾，浑身通透！
我想，其他班级肯定也应该听到了。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到隔壁也传来一声声的呐喊。江老师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们也露出得意的神色，那神色传递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学我们的样，切！
我们还真是适应力超强的孩子，一会儿功夫，我们已经适应班主任异域风格的普通话了，因为没人再笑了。
江老师接下来又介绍了我班的情况，暂时预选出三名班干部，说点到名的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样。
班长陶庆丰，一个其貌不扬，但感觉特别沉稳的一个男生；文娱委员许美玲，一看就是个文艺特长生，皮肤雪白，活泼大方；学习委员陆羽，真是让人想不到，居然就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拖鞋男生！
江老师接着又介绍了一下三位班干部的大致情况，班长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担任班长职务，管理经验丰富；学习委员，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被我校录取，离一中重点线只差一分……大家开始自发鼓掌。
果然是个学霸！我朝子君眨了一下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她笑着在课桌下偷偷地竖起大拇指。
上午四节课，我们相继认识了语文老师，班主任老师，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当英语老师走进课堂时，男生们发出“哇喔”一声惊呼，教室里沸腾了！而我也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个英语老师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昨天从镇上回校时在小路上遇到的那个靓丽女孩！今天她换了条米色的齐踝长裙，白色高跟鞋，气质温婉高贵。她带着温柔地笑容走进来，看向我们时，她的目光在我和子君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显然，她认出我们来了。
子君悄悄碰了下我的胳膊，在本子上写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姐姐？
我给她回了个大拇指。是的，跟男生们一样，我们太喜欢这位神仙姐姐了。
英语课，男生们变得格外勤奋好学，课桌上的手举得跟小树林似的，他们争相向老师请教。整堂课英语老师都在教室里穿梭，不厌其烦地教了这个又教那个。
除了英语老师，语文老师也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也是一头自然卷发，但没有像班主任那样梳得一丝不苟然后用摩丝固定，它们显得有些零乱，有一缕头发掉了队，调皮地地蜷在他广阔的前额上。他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戴着一副茶色深度眼镜，厚厚的嘴唇，走路挺着腰，高昂着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觉得他更像一个诗人，我甚至开始幻想他朗诵诗歌的样子。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钻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一手捧着书，一手轻捋前额的那缕头发，他声情并茂地朗诵着顾城的诗歌——或者是拜伦、雪莱、余光中都可以。他陶醉于诗歌，我陶醉于我们的老师……
下午是政治地理历史三节课。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若不是傍晚的时候我又出了糗，今天几乎是很完美的一天。
我终于等到浴室没几个人了总算洗完了澡，洗完衣服打了饭回来，发现寝室几乎没人了。正纳闷着，看到崔乐乐从厕所出来后径直往外跑，我叫住她问：“寝室人都去哪了？”
“上晚自习啊，你不去吗？”
“不是说不上晚自习吗？”
“只说不上早自习，没说不上晚自习！快点吧，要迟到了！”她说完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我赶紧丢下饭盒往教学楼跑。天色昏暗，教学楼的阳台和走廊上已空无一人。我心里敲起了鼓，完了！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迟到了！
我加快脚步，看到教室的后门还开着，我连忙一头扎了进去！
当我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教室是在两分钟之后。
每个教室都差不多，教室里的人也大部分还不熟。当后来看到乌泱泱的男生和稀缺的几个女生后，我才意识到，我真的走错教室了！但我还想挽回一点面子，我故作镇定问旁边一个男生：“请问这是一班吗？”
他故作严肃地说：“不好意思，这是三班。”
我一下不知所措。
那个男生又强忍着笑说：“要不你留在三班算了，我们班正愁女生少……”我看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我感觉自己像只绵羊，不小心闯入了马戏团的舞台。
我浑身极度地不自在，每一秒都是煎熬。
没法装镇定了，我拔腿就跑！
不远处的一个教室门口，我看到了我们班主任，他正朝我这个方向张望。啊，天哪，看到他真好！
我冲到他面前刹住脚步。“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温和地笑笑，下巴朝我座位一指，示意我过去坐下。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子君晚上请假回去了。我连忙小跑过去坐下，胸口仍在突突突地狂跳着。
晚自习很安静，大家都在很认真地做自己的事，连交头接耳的人都没有。但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象，第一个晚自习，大家彼此间都不熟。